洛家青岚

【奉天逍遥】冽下泉之陌上(上篇)

四月的雨总是说下便下了。

淋淋淅淅地仿若没个尽头。天迹一手懊恼的扯着被雨水濡湿的裙摆,一手擎着伞,站在田埂上焦急的张望。

等了许久了,迷蒙的视野中并未出现熟悉的身影。天迹不由得有些担心。

“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是不是玩的太开心了忘了我还在等他呢?”他跺着步,转了两圈又安慰自己道:“不会的,奉天才不会丢下我一个人。”

仿佛触到了什么咒语一般,眼前的景物轰然崩塌,天迹还未来得及反应,只见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淋漓的雨声在耳边簌簌不停,手中的油纸伞仿若无物,再遮挡不住风雨袭身。

是了,奉天,不见了。

自己,是身在梦中啊……

“道长……道长……”

声声轻唤,似从天边而来,又仿似自耳边响起。天迹挣扎着睁开眼,终于看清眼前之人。

若说是人,其实尚有不妥。他看着面前脸色惨白,面容娇俏可爱的少女时,心中不禁有些可惜。正是韶华妙龄,却早早身死魂断,如今还流连世间,真是可惜。

“姑娘……是你在唤我吗?”天迹从地上坐起,抬手遮挡着眼帘,心思还未从方才的梦境中拉回,周遭的一切除了面前的女鬼,实在与梦境中没什么差别。

淋漓的雨,一片春意盎然的田埂,以及一身狼狈的自己。

“我叫小陌。”女鬼微微一笑,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有个人告诉我,你能帮忙找到我要找的人。”她说着,不知从何处变出一叠包子,放在了他的跟前。

天迹有些好笑的看着她,“是么?那个人是谁?你又想我帮你找什么人呢?”

小陌眨了眨眼,抿嘴看了他半晌,最后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他,我不知道他是谁,我只知道他长得,很好看,人也很好……”

萍水相逢便倾心相许?还是做鬼太久记不得人事?天迹笑着安慰她,“你别着急,仔细想想,你要找到人是什么模样的?”

他看着小陌的神情忽而温柔,忽而欣喜,又忽而困惑。最后,眼泪婆娑的望着自己,咬着唇,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天迹有些头疼了。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鬼。

雨停的如来时一般急,似乎是在一瞬间,便雨过天晴。天迹甩了甩身上的袍子,已经湿了大半,眼见的是要湿透了。摸了摸身上的银两,若是住了店,大抵就不够一顿饱饭了。正在纠结到底是吃饱比较重要还是住店梳洗比较重要的时候,藏在他守心玉中的小陌幽幽的开口了。

“道长,你是缺银两么?”

“教你来找我的人难道没告诉你我很穷么?”天迹冲天翻翻白眼,“我不仅是缺银两,而且是非常的缺银两!”

小陌迟疑了许久才回答他,“那人只说,道长喜欢包子。”

天迹望着地上不知馊了多久的包子,无奈的叹息一声,“罢了,你一个孤魂野鬼的也不容易。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免费打牙祭的地方,或是露宿的地方么?”

“不知道……”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天迹叹了口气,又兴致满满的往不远处的镇子走去。

江南的小镇总是别有一股怡然风味,小桥流水人家,处处都透着一种暖意。鹤发童颜的天迹走到哪儿都要被人多看上两眼,他本身就生的俊俏,又自有一股道骨仙风的气质盈身,入镇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便被本地的大户许家请上了门。

一进门,天迹就心头一动。这个宅院,他似乎见过。

许家的当家是当地有名的儒商,年过不惑,膝下只有一子,然而此子自多年前开始忽然神志不清,陷入昏迷之中再未转醒。家中延请医药,道者法师皆试了个遍,却半点效用都无。眼看独子日渐气息微弱,身为父亲的许官人也再也无法安心经营,整个心思都扑在了救治儿子身上。

看着许官人焦急的模样,天迹莫名想起了那远在师门的师尊。当年面对面临死劫的奉天,玄尊是否也如同这位老父一般焦急不堪?

“还请道长一定要帮帮在下!无论是什么条件,只要是在下能为,即使是要老夫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啊!”

看着老泪纵横的许官人,天迹心生不忍,又不禁叹息。怜子心苦,虽是人之常情,但若当年的玄尊未那般作为,奉天的死劫,是否便能安然度过呢?

“许先生快起身吧,带我去看看令公子是何情况再说。”天迹说着伸手扶起跪在身前的许官人,示意他带路。

许家的宅院不小,穿过正厅的院落,重重绕绕的转了好几个花厅方到了安置许家少爷的庭院。与其他庭院的满庭春色不同,一踏入这个院落,一片萧瑟气息环绕,满院种满了梧桐树,却落叶满地,似是垂死一般。

天迹警惕的看了一眼院中的梧桐,有些许熟悉的气息萦绕在空气中,他不禁喃喃道:“是你么……”

进到居室内,满是药香的屋子里陈设典雅幽静,置于最内里的卧榻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少年,年貌不过弱冠,气血两虚,脸色惨白。但即使如此,也仍能看出几分俊秀模样来。

若是康健之时,应该是个玉树临风的少年公子吧。天迹啧啧感叹,走近了去,欲抬手搭脉探视一番。

胸口的守心玉顿时一震,小陌的声音响在耳边。

“是他!就是他!”

天迹闻言不禁感叹,这世上还他妈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仔细看了两眼这许家公子,密语传音至小陌,“你肯定没认错?你不是记不得他的模样了么?”

“不会认错的……道长,我不会认错墨卿的。”

在这之前方还一问三不知的小陌,如今连名字都记起来了。看来这许家公子的确是小陌要找的人。他凝神一探,却发现这身躯之中,竟然少了一魂三魄,残缺的魂魄勉力支撑着躯体的生息,却也是奄奄一息罢了。

他再仔细探寻,果然在心口的位置探到了封印的痕迹。

他收了手,转身问道:“在我之前,可有人为公子施过术?”

许官人回想了一阵,忙不迭的点头道,“有两个人。”

“两个人?”天迹眉一皱,许官人接着道:“三年前,犬子突然昏厥不醒,药石罔效。忽然来了一位白发儒者,说是能够相助,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子,犬子虽然未能醒来,但的确也不再恶化。后来请了许多人,但多没什么效用,直到前些日子,有一名带着面具的人上门来,说能救得犬子……”

“面具之人?是否红发?”天迹急忙问道。许官人连连点头,“不错,那人还指点在下今日与城中相候,必会遇到贵人。”

“果然是你搞的鬼……”天迹愤愤的念叨一句,但又有些好奇三年前施术的那名儒者到底是什么人,这封印的手法,为何与他们仙门之术如此相像。

“道长?”

天迹闻声回神,只见许官人一脸期待的望着自己,“犬子?”

“不必担心,令公子只是魂魄缺失,待我找回失落的魂魄,便可让他恢复如初了。”他说的轻巧,可闻者却是心惊不已。

“魂魄失落?这……怎会如此!”许官人紧张的踱步,“是了!定是那年他撞了鬼,唉!早知当时便该请人驱邪!都怪老夫大意了!”

“撞鬼?”天迹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有些故事,在他人的口中,或许荒诞诡异,但事实却并不一定若他人揣测一般。天迹揣着自许大公子身上裁下的发丝,一路顺着魂息指引往城外奔去。

走到镇子口的时候,天空又开始下起了淋漓的小雨,眼见又有增大的趋势,天迹想了想还是果断的转道去了附近的一家酒楼。

叫了满满当当一桌的酒菜,天迹正准备大快朵颐之时,却听到小二的抱怨。“真是怪人,跑到酒楼里就点一壶茶,没钱就不要上馆子嘛,装什么象。”

天迹闻声好奇的抬头,这样的小镇,这样的天气,客人原本便是少的可怜的,如今更是只有寥寥数人。所以他很快就看到了小二口中“寒酸”的只点了一壶茶的怪人。

一席白衣逶地,发饰繁复,雪白的长发若绸缎般服帖的垂在身后,肩背挺直,即使是背对着他,也能感受到他一丝不苟的神情。

这不是个怪人,天迹在心里默默念叨,但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他提着酒壶蹦了过去,一手搭上那人的肩,清了清嗓子,开了口。“这位朋友,相逢即使有缘,你看这偌大的酒楼里,就只有我俩是独自一人,不如搭个桌,同饮一杯?”

话说完,天迹才看清这人的面容,沉静如渊,皎皎如月,大抵就是这般模样吧。清冷孤傲的如昆仑山上不化的霜雪,让人一看就觉得冷到骨头里去。

天迹不由得打了个颤。他觉得怀中的守心玉也跟着颤了一下。这个人,修为很高。

那人微阖的双眸慢慢睁开,抬头看了一眼一脸笑意的天迹,沉默半晌才吐出一句:“吾不饮酒。”

这样就很尴尬了。天迹挠了挠头,好在他是个特别不知道面子是何物的人,即使这人冷的都到骨头里去了,他还是很开心的在一旁坐了下来,自顾自的斟了两杯酒。

“道长,小陌害怕……”

怀中守心玉传来微弱的呼声,天迹一伸手拍了拍胸口,“不怕不怕,他是好人。”

那人眼睫微抬,似是听到了一般,但并未做声,只是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我叫天迹,兄台,怎么称呼?”

看着一脸自来熟的天迹,那人的眼神微变。天迹也看到这细微的变化,他认不得眼前的人,但总觉得有几分熟悉,不由得的有几分亲近之感。

他从来都是相信缘分的。这茫茫人世,有缘之人方能于这浮世之中相遇相识。若能得相知相惜,更是难得的缘分。

他亦是珍惜缘分之人。

他抬手递过一杯酒,“兄台,我在找一个人,他是我师弟,叫君奉天。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

那人迟疑了片刻,接过了酒杯,如同方才饮茶一般,又是一口饮下。

“你叫天迹?”声音如天迹想象一般沉稳好听,“吾名法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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