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下泉之卷耳（上）
采采卷耳，不盈倾筐。
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徐州城最近出了件稀奇事。每个月夜，当千家万户安寝之后，城中隐约会听到有一女子的声音，婉转轻吟。
吟诵的，便是《诗经》中的名篇，《卷耳》。
那女子声音格外好听，不由得让人引出无限遐想。
后来，渐渐有男子开始失踪。仿若人间蒸发一般，在月夜中，消失无踪。
红颜佳人，从来都是祸水之源。因为失踪人皆是男子，又正好与那吟诵声出现的时间相合，官府和百姓自然而然把目标放在了那个月夜吟诗之人身上。
可是一月过去，那女子还未找到，失踪的人仍然一个接一个的增加。官府的压力越来越大，只得广召招贤帖，相邀各路侠士相助。
一时间，徐州城人流如织，好不热闹。
“徐州城好吃的超多的，这次我要吃个够本！”天迹欢喜的一边蹦跶一边冲法儒嚷嚷。“奉天你要陪我一起呀！”
法儒眼神温柔，看着他倒退着蹦蹦跳跳的，时不时伸手拉他一把。人流熙攘，无论是撞到别人还是被人撞到，都是不好。
“我还要去喝城里有名的百里香！听说特别棒！就是有点贵。”
法儒闻言从怀中掏出一袋银两塞到他怀里，末了还拍了拍他胸口。“要记得。”
天迹的眼睛快要笑成一条缝了，伸手拽着法儒的水袖。“我就知道，只有奉天对我最好！不过，反正你和我都是要在一起的，干嘛把银两放我身上。”
法儒没有回答，只是反手握住了他拽住自己的手。抬头望了望天。“天色将晚，入城后先寻个客栈吧。”
“都听你的！”
徐州城的客栈几乎被外来的江湖人士占了个满当当。最后反倒在一家水准颇高的客栈寻到了一间客房。
“真是抱歉，只剩这最后一间房，委屈两位了。”小二小心翼翼的在前头引路，自他二人从门外进入，便让众人引为天人。皆道是来了了不得的高手，前来降妖除魔了。
“小二，我看你们城里好像有很多武林人士，是发生了什么事么？”天迹好奇的问道。
小二忙不迭的回道：“二位高人难道不是为了招贤令而来？”
法儒天迹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不解。“什么招贤令？”
“最近城中不太平，有女鬼闹事，许多人都失踪了。”小二看着他俩，“两位一看便不是普通人，一定能降住那女鬼吧！”
“怎么又是女鬼。”天迹嘟囔一句，“有许多人失踪？确定是女鬼干的？”
“谁知道呢，反正那些人不见了。也没人见过女鬼的模样。”
法儒闻言问道，“既然未曾见过，又从何得知是女鬼，甚至断定失踪人等是其所为？”
“因为，那些人失踪的时候，都是听到那个女鬼吟诗声之后啊。”
待小二走后，天迹纵身跃上床榻，优哉游哉的躺了下来。“怪事年年有，今年格外多呢。”转头一看站在窗边远眺的法儒，招呼道：“奉天，走了那么远的路，不休息一下么？”
法儒侧身看他一眼，摇了摇头，“你先休息吧，吾打坐即可。”
天迹立刻坐起身来，“那怎么行！”
法儒看着他认真的模样，终是败下阵来，叹息一声，将正法卸下，搁置在神谕旁，坐上了床榻。
天迹喜滋滋的滚到内侧，让出外侧大片的空间，躺了下去。待法儒卧下，他又似是想起什么一般，爬起身来。
“做什么？”法儒疑惑的看着他翻身去书桌上取了纸笔，写了什么，然后捏着纸条跳了回来。
天迹一把将纸条拍在法儒身上。“喏，拿着，这样明天一早我醒来，就不会忘记奉天是奉天了！”
法儒眼色微变，看着那张纸条上大大的“他是奉天”几个字，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天迹突然趴到他身上，伸手捧住他的脸，大咧咧的笑道：“奉天~别愁眉苦脸的啦！师兄不想看到你这个模样。”说着还捏了捏他的脸颊，“我所记得的奉天，可是恣意张狂，自信傲人，绝不会向命运低头的。”
法儒看着他的笑脸，只得叹息。
“不要叹气啦！”天迹整个趴了下来，“叹气太多了会变老头的。”
“逍遥……我们早已不再年少了。”法儒揽着他，任他在自己颈边挨蹭。
“那又怎样……”
他兀自感叹着，忽而耳边响起了天迹轻微的酣睡声。
伸手拖着他的颈后，小心翼翼的将他安置在枕上，那鼾声果然消失，连呼吸声都变得若有若无。法儒侧身躺在他身边，阖上双目，调息养神。
夜半时分，果然传来了一阵婉转诗声。几乎是同时，天迹与法儒两人睁开眼，四目相对，沉默蔓延。
“你是……”天迹眨巴着眼睛看他，法儒虽然表面沉静无波，心中却是紧张万分。“呃……奉天？”
终是松了口气，法儒先坐起身，“再睡会吧，我去查看。”
“诶？”天迹还未反应过来，法儒便不见了身影。他出神的望着半掩的窗户，“奉天……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模样了？”
正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天边圆月高悬，连城中的街道巷陌都看得十分清楚。法儒纵身半空之上，俯视打量着整座城池，原本因为闹鬼的缘故，入夜后人们都很少出门了，但近日城中多了江湖人前来捉鬼，倒是另有一番热闹。
明知道有许多人前来，仍然敢于出现，看来这个“女鬼”有恃无恐。
法儒循着声音，往城北望去，果然在一个巷道中看见一名身着紫衣的少女，持灯而缓缓而行。那灯光将少女身姿拉扯出长长的倒影。
并非是女鬼。法儒眼色一变，准备前往查看，却见从巷尾窜出好几名身着道服的人，手举法器冲了上去。
莽撞。法儒暗道一声，加速了身形。
持灯女子却仿佛未见到那几名道士一般，反而抬头望向凌空而来的法儒，眼波流转，朱唇轻启：“靖郎……”
法儒忽感心脉一滞，灵力不济，顿时身形不稳，从空中直直的坠了下去。下坠时，法儒心中有些不快，真是多年未曾有过这般感觉了。
在客房发呆的天迹忽而心中一紧，终于回过神来。他一起身，忽然看到床榻边的一张纸条。
“他，是，奉，天。”天迹一跺脚，“哎呀！我又忘了！”然后急急忙忙的从桌上拿起神谕正法，踏着窗沿纵身跃了出去。
靖郎。
靖郎……
一阵呼唤声，法儒终于转醒。他睁开眼，面前是那持灯的紫衣女子，自己正躺在她的怀中。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个女子长得并不多妖艳惑人，相反，面容清新秀丽，颇有几分可爱。只是那双眼睛，是一双媚眼。
见他醒转，女子欣喜非常，一手抚上他的脸颊，泪眼婆娑。“靖郎，我终于等到你了。”
法儒欲伸手推开她，却发现动弹不得，连周身灵力都被封住，无法运转。
“你又想离开我么？靖郎？”察觉他的动作，紫衣女子忽然激动起来，“是小郁做错什么了么？你为什么总是想要离开我！”
“姑娘，你认错人了。”法儒忽然察觉到她的眼神并未与他直视，“在下并非姑娘口中的靖郎。”
“不可能！”紫衣女子抱着他的手越发收紧，指甲用力的都快嵌入他的骨肉中。“靖郎，我虽然看不见了，可你的气息我怎么会错认！”
果然，是眼盲了啊。法儒有些怜悯的看着她。“在下不知姑娘为何会错认，但我的确不是靖郎。”
“不是靖郎？”紫衣女子有些茫然的喃喃。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法儒突然有些不忍。
“奉天！你在哪里！我来救你啦！”
法儒两人闻言皆是一惊，可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伴随着轰天一震，天迹人已到了跟前。本来气势满满的天迹一见法儒被一个女子抱着，顿时愣了一下。
“喂！放开他！”
紫衣女子闻言立刻揽紧了法儒的腰，纵身而起。天迹也反应迅速，浮尘一甩，圈住了她的脚踝，急催灵力将那女子生生拽了下来。
“啊！”至纯灵力入体，那女子痛呼一声，翻转而下，可手中却仍丝毫不放。
“放开奉天！我要打人啦！”天迹气呼呼的探手去抓，可女子身手却甚是灵巧，即使有法儒的负累，闪转腾挪也意外的敏捷。
法儒见一时僵持，自身又无法脱出桎梏，只得凝神强行运转体内神皇之气，然而只是方开始运转，便被天迹一招点中穴脉，好不容易聚气的神皇之气顷刻间又散入四肢百骸中。
“逍遥！”
“想都别想！我不许你这么不顾念自己！”天迹一边与女子周旋，一边说道。“妖女！再不把奉天还我，我真的不留情啦！”
原本仍毫不相让的紫衣女子一听此言，忽而停了脚步。天迹趁势一把将法儒从她怀中抓了过来揽在怀里。
“还我……把靖郎，还给我……”她探手去抓，却只抓到虚空。
“逍遥，她是魅，快退！”法儒刚出言警告，那女子已然发狂，仰天长啸，尖锐的声音刺穿耳膜，引得人阵阵眩晕。
天迹勉力撑起结界防护，却见那女子周身散发出浓郁的紫气，似是魅族的魅术，只是不知眼前的这只魅有多深的功力了。
“奉天，你怎么了。”天迹觉得头阵阵发晕，呼吸开始有些困难。知晓是因他功体不全而导致无法承受这魅音干扰，法儒也顾不得自己仍受制的功体，强行运转体内神皇之气，冲破桎梏。
待天迹最后力竭时，奉天勘勘伸手揽住他，然而那女子的结界已成，两人顿时往一片紫色幻梦中坠去。坠落间，法儒仿佛看到了一滴泪，自脸颊边划过，落入无尽深渊之中。
“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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