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青岚

【奉天逍遥】冽下泉之卷耳(下)

悠远而清澈的歌声回荡在耳边,似梦似幻。天迹撑了个懒腰,十分不舍的睁开了眼。眼前是法儒沉静如水的面容,他眼神柔和,见天迹醒转,皱着的眉头终于放松了些许。

天迹方才发觉自己是枕着他的腿睡的。他伸手擦去法儒嘴角的血渍,心疼道:“都说不许那么勉强自己啦。”

伸手握住他的手,法儒长舒了一口气,方开口道:“事急从权,无暇顾念其他。”

“你是其他么?”天迹嘟囔。

“当时情形下,是。”

见他一本正经不可反驳的样子,天迹也不再反驳他,他就着法儒的力量坐起身来,才发觉两人已经置身异境之中了。

“那个魅妖不是普通的魅族吧。”天迹长大了嘴巴望着这篇紫色的幻梦虚空。“能以一己之力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辟出这么大的一个梦境结界。了不得了不得。难怪徐州城里那么多能人异士都拿她没有办法。”

“不见得。”法儒也站起身来,四周打量了一下,“此地虽然广阔,但并非一朝一夕而成。这里应该是她用了许久才筑起的迴梦之阵。”

“现在怎么办?说起来,那个魅妖为什么冲你叫靖郎?”天迹努嘴,“奉天,你老实交代,我不在你身边的这些日子,你到底化了多少名,惹了多少桃花债?”

法儒沉默的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了。

“哎呀。开个玩笑嘛,奉天你又当真。”天迹连忙赶了上去,拽住他的水袖,“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开玩笑好闷的。”

“此地并非只有你我二人。”法儒话音刚落,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白色的结界旋涡,耀目非常。“要过去么?”天迹望了望法儒。

“采采卷耳。不盈倾筐……”那头,传来了一阵清脆的童稚声,一字一句,天真可爱。

法儒伸手握住天迹的手腕,带着他纵身跃入了那旋涡之中。

落地时,两人置身于繁华的市井中。若非周遭的人皆无神识,都要让人怀疑是不是又回到了徐州城中。

这是个很诡异的感觉。周围人流熙攘,却没有一个是有生息的活人。法儒戒备的将天迹挡在身后,可天迹却巴拉着他的肩膀冒出头来。

“这些人,是真的还是假的?”

法儒皱眉,“真的……不过已经死了。”

天迹惊讶道:“城里失踪的那些人?”

“不清楚,但若是。”法儒手臂一伸,掌中化现至衡律典。“吾必不轻饶。”正当法儒欲以儒门至宝突破幻境之时,忽然前方出现一名男子,身形气息与法儒竟有七成相似。

“靖郎!”身后忽然传来女子欢愉的呼唤声,两人转过身去,却见是那魅妖女子手提竹篓,向他们奔来。

“我去……”天迹提掌欲挡,却见女子的身形穿过两人往那头的男子奔去了。

“……”两人面面相觑。“他们二人,是幻影?”天迹绕到他身边,看着那女子扑进那男子怀中,笑容灿烂。

“靖郎,我就知道你在此处。”

那被唤作靖郎的男子抬手揉了揉她头顶,黑色的长发中忽而露出一对尖耳,毛茸茸的煞是可爱。“哦,小郁怎么会知晓。”

天迹惊的使劲的扯法儒的衣袖,“那个人怎么可以跟你一样讲话!”

法儒皱了皱眉头,“冷静,逍遥。”

“冒牌货!我要去干掉他!”天迹说着就要冲上去,被法儒一把拽了回来。“莫要莽撞,此人来历成迷,看看再说。”

只见小郁笑着晃了晃头,“我可是狐狸,当然嗅得到你的气息啦!”

狐妖?天迹疑惑的望着那个女子。怎么会是狐妖呢,方才见到的小郁,明明是只魅妖啊。

“小郁,你这般无所顾忌,若有一日无法承受吾之仙气该当如何?”男子轻声叹息。

“小郁会好好修行,终有一日,脱去这妖身,到时便可日日都与靖郎在一起啦。”小郁期待的望着他,“靖郎会等小郁的是么?”

男子不言,只是抚着她的头发,神色悲悯。

“奉天,那人……”

“嗯。应是仙门弟子。”法儒点点头,“他的气息确与我有几分相似,难怪那小郁姑娘会错认我。”

“小郁姑娘?”天迹一挑眉。法儒也顾不上他莫名的醋意,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幻,他得先护住天迹。

“靖郎,再过些日子,我就要历劫了。”

容貌较方才更添几分妩媚的小郁,满目愁容的望着发色雪白的男子,“靖郎会在此处等我么?”

男子沉默片刻,终是摇头。

“为什么?”小郁凄然,“你要离开我么?”

“小郁,仙道茫茫,那并不是你的归途。”男子温声细语,“你该属于这片天地,自在悠然。”

“不!”小郁断然摇头,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袍,“狐族一旦认定了一生所爱,便绝不会放手,靖郎……”

男子无奈叹息,“小郁,莫作痴儿。”

“什么是痴?执着爱恨便是痴儿么?那若是如此,那小郁宁愿永远痴傻无明,也不要无爱无恨!”

男子伸手拂去她脸颊边的泪,无奈道:“那么,我们做个约定吧。”

“若你安然度过天劫,吾便永远留在这里,永不归仙门。”

天迹看着小郁悲泣的脸渐渐恢复笑颜,突然有些悲悯。看样子,这小郁既没能度了天劫,升为仙身,那靖郎也薄情弃她而去了吧。

难怪会变成魅妖,在此处作乱。他如是想。

“幻境开始动荡了,是小郁姑娘本体受伤。”法儒看着突然开始崩碎的幻境,即刻张开结界将天迹护在身后。

幻境破去的那一瞬,两人瞬见地冥操纵无数傀儡攻击小郁,而小郁明显不支,伤痕累累,左支右绌。

“地冥!怎会是你!”天迹惊呼,下意识的抽出神谕对着他。

“哼!”地冥见状即刻化出神泣,闪现至法儒身后,一剑挥下。

“锵!”正法与神泣交接发出清冽的声响,法儒旋即转身,至衡律典一出,地冥瞬间被结界震退数步。

“哈,既有如此功力,方才在幻境中怎不见你使力。”地冥嘲笑道,“难道,君奉天,你竟是在怜惜那名魅妖?”

“呸呸呸!”天迹从法儒身后探出头来,冲地冥吐舌头,“你自己没怜悯之心就不要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龌龊!”

地冥闻言脸色一变,冷笑一声。“天迹,快到子时了,你还能记得多久?”

天迹闻言一愣,“怎么会。”

地冥忽然得意起来,“这新的剧本,你可要,好生享受。”言罢,他闪身而至小郁身旁,一手拍上她的后心,无数傀儡丝线入体,小郁发出痛苦的惨呼。

天迹见状急忙上前欲救,却见一张傀儡牌迅速射向法儒,他挥剑欲斩却没来得及。“奉天!”

法儒一挥袖,傀儡牌瞬间消弭,他一跃而起,手捏剑诀直向地冥眉心而去。却在点上地冥瞬间,自小郁身上窜出无数紫色魅丝刺入了他的心口。

“呃!”

“哈!”

法儒与地冥同时重伤,地冥退了数步方才稳住身形,血流满面,目色狰狞。他冷笑着看着被魅丝裹身的法儒和惊惧不已的天迹,大笑出声。

“君奉天,子时将至了。你猜,天迹会不会,杀了你?”

越来越多的魅丝缠绕上他的身躯和四肢,而小郁已然濒临死地。魅妖死前会因怨执而吞灭身边的一切。唯有彻底斩灭所释放的怨力方可消弭。

“哈……”法儒冷笑一声,随着这声冷笑,一旁的天迹也纵身向前,一剑刺中魅丝的中心点,催动一身真力,顷刻间,无数魅丝化为虚无。

与此同时,重伤的地冥也化形而遁,只留下冷然笑声。“天迹,被噩梦缠绕的,是君奉天,而不是你啊,哈哈哈哈哈……”

天迹无暇理会他,法儒受伤沉重,心口的伤口狰狞可怖,虽然魅丝被斩去,却仍有紫色的魅气缠绕其上,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逍遥……”法儒神识开始模糊,他伸手探寻着,想抓住什么。天迹立刻将手递了过去,被他紧紧的握住。

“奉天,我替你疗伤!”

“逍遥!”法儒突然厉声喝止,“你立刻,去查探小郁姑娘的伤势。”

“她死就死了!哪管得了那么多!”

“若她死了,吾无法……脱离……”法儒话未说完,便昏了过去。天迹心中一紧,忽然想起什么,立刻放开法儒,转身扶起只剩一丝气息的小郁。

凝神聚气,纯净的仙门气息盈聚在指尖,轻轻点落在她的心口,“醒来,醒来!”

被灵力包裹着的小郁渐渐恢复生气,心口的伤也渐渐愈合,魅族从来生命力强盛,天迹只能期望这强大的生命力能够让她活过来。

然而待她的伤口复原后,却并没有要醒转的迹象。天迹看着她,不停的查探她体内的伤势,皆无所获。

他急的扶起她,不停的摇晃着她的双肩,“醒来啊!小郁!醒来!”

回应他的,仍然只是安静。

一旁的法儒气息渐弱,天迹急的一把放下小郁,转过来继续为法儒输入灵力。但那些力量一入法儒体内便如同泥牛入海,不见丝毫作用。

“奉天,奉天……”他急的开始头都疼起来。恍惚间,眼前又是那个满身是血的少年奉天,一手撑着正法剑,一边捂住胸口狰狞的伤口,满目焦急的望着他。

“逍遥……快……离开……”

忽而眼前一阵白光闪过。天迹呆愣的看着周遭,半晌,他才渐渐想起自己身处何处。环顾四周,他突然低头看着怀中抱着的人,莫名熟悉的眉眼,受了好重的伤,似乎仍是痛苦,眉头紧缩,嘴角的血不停的涌出,他下意识的替他擦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何会与这人在此处。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看着站在崖边的男子,法儒不自觉的往前。与之前不同,那男子仿佛感觉到他的存在,转过了身来。

“是你,君奉天。”

法儒一愣,看着他,“你,认得我?”

男子忽而微笑,“久仰大名,只是,无缘得见。”

“阁下是?”

“在下,夏侯靖。乃云海仙门弟子。”他看着法儒,又补充了一句,“弟子入门时,尊驾已离开了仙门。家师,乃是尊驾师弟,迹君。”

“三师弟……”法儒沉吟。

“抱歉,二师伯。内子痴执之念,累及师伯受难。”说着,夏侯靖躬身而拜。

法儒下意识的抚上心口,原来那个小郁是他的妻子。“你已不在人世?”

夏侯靖闻言一怔,然后释然而笑,“是,正如师伯所见,弟子已不在人世了。”

“因何故?”

夏侯靖迟疑了片刻,“仙门有变,吾参与镇魔之役,战死。”

镇魔之役,是他离开仙门后发生的事情。那时他已入儒门成了法儒,而天迹仍在沉睡中未能苏醒。他不禁叹息一声。

“此处是何处?”法儒环顾四周,“可是小郁的幻境结界?”

只见夏侯靖苦笑着摇了摇头,“师伯,此处,乃是忘川蒿里。”

传说中,被执念所束缚的魂魄流连之处。按理说,他二人皆是修仙之人,因是了无执念,落入这里,却是万万不曾想过的。

“……”

见法儒一脸沉默,夏侯靖倒是显得自得许多,“师伯,想必是与弟子一样,被他人执念所束缚,才停留此处的吧。”

“他人执念?”法儒望着他。“你是被小郁的执念所束缚了?”

“小郁对弟子的思念过深。终化痴执,然而弟子却无法再见她一面了。”他叹息一声,“不过也罢了,这些年来,我也想通了,既然无法回转阳世去见她,那便在此处等候,也许终有一日,能再见她一面。”

“痴儿……”法儒冷然道。

夏侯靖谦然一笑,“哈,红尘茫茫,痴傻无明者万千,曾经弟子也如师伯一般,然而如今。”他转身望向远处,“做个唯爱而执的痴儿,也并非坏事啊。”

他见法儒不语,又忍不住道,“身在其中的您,怎会不明?”

身在其中么。法儒心想,心中唯一的痴执是什么。那个名字反反复复的跃上心头,缠绕着不肯挣脱,那是从相遇起便纠缠不清的宿命之缘。他从不曾迟疑这对于他的意义。

“哈。”他轻笑一声,“红尘万千,皆是痴儿。”

忽而心口一滞,他感觉自己的身形再慢慢透明。

夏侯靖惊讶的看着他,“不愧是大师伯,师尊所言,果然不虚。”还未从感叹中回过神来,他忽听得一声呼唤。

“靖郎!”

有人言,情至深处,一眼万年。

看着奔向夏侯靖的小郁,法儒心中不禁唏嘘。然而他却来不及说什么,身形已完全消散,神识回归,终是回到人间。

“太好了。总算赶得及。”天迹大大的松了口气。抱着法儒,看了半晌,满怀欣慰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法儒皱眉,“逍遥。”

“哎呀!就亲一下而已啦。奉天你干嘛这么变扭。”天迹嘟嘴耍赖。

法儒看着他,忽而伸手将他拉到跟前,轻柔的吻上他的唇。天迹整个儿僵住了,法儒轻笑一声,松开了他的唇。

天迹立刻又拉住他的头发,将他扯了回来,狠狠地咬上他的唇。开玩笑,这么一下就算啦,他玉逍遥可不是这么简单就满足的人。

后来离开时,法儒将整个洞穴都封住,在洞穴前刻了一个墓碑,上书【夏侯靖与小郁爱侣之墓】。

天迹歪头看着他,笑着说奉天你真是个温柔的人。

那些失踪的人回到了徐州城内,只是皆失去了之前的记忆。人活着就好,天迹感叹。法儒不置可否。

后来天迹问法儒,关于小郁,关于夏侯靖。法儒皆是不答,只是在路过一处河湾时,望着远来的竹排,他忽然对天迹说:“你知道忘川是什么模样的么?”

“啊?”天迹嘴里塞着鸡腿,口齿不清的回道,“什么?”

法儒轻笑着,伸手拭去他嘴边的油渍,轻声道,“思念的模样。”

 

陟彼高冈,维以永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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