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青岚

【奉天逍遥】冽下泉之相守

正月过了数天后,江南下了新年里的第一场雪。簌簌的,落满了枝头。天迹趴在窗沿上盯着枝头上欲垂未垂的积雪,以及站在那雪上闭眼休憩的雀鸟。

都已经是正月了,冬季早已过半,竟然还有雀鸟在外漂泊,天迹撑着头,念叨道:“真是个可怜的小家伙。”

话音方落,那个可怜的小家伙终于随着那块不稳的积雪落了下来。天迹惊的探出身子去,欲伸手接住它,却勘勘差了半个身位。

要糟!天迹心中讶然。

忽然一阵风过,他落下的身子和那沉睡梦中犹自不觉的雀鸟都稳稳当当的落入一人怀中。

“我不过出去片刻,你便这般胡闹么?”君奉天有些无奈的看着只着单衣,披头散发的天迹眨巴着眼睛望着自己。

天迹倏尔笑了,伸手揽住他的胳膊,“哎呀,奉天,我才没有胡闹。我只是想接一下这只可怜的小家伙嘛。”

君奉天低头看着在手中安睡的雀鸟,只得叹了口气。“罢了,回屋吧。”一手将天迹扛了起来,大步回了房中。

外面的雪早已不下了,然而冬日的清晨总是要寒冷几分。君奉天将门窗仔细掩好,屋中总算没有那股恼人的寒气四处流窜了。

天迹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视线恨不得粘在他身上,待得君奉天一转身,便见他一愣,尔后笑了开来。“奉天,真好。”

君奉天疑惑的看他,天迹从被子里探出一只胳膊伸向他,君奉天二话不说便上前握住了。

“风寒还未好,莫要胡闹。”

“奉天,你越来越啰嗦啦。”天迹笑着往他怀里钻,自从他的情况稳定后,便变得越发的粘人了起来。君奉天拥着他,看着他毛茸茸的脑袋,忽然有种想要揉一揉的冲动。

有点像……猫?君奉天皱着眉想到,忽然眉心被凉凉的指头按上,然后被用力的揉了几下。

“说了不要皱眉头嘛,多显老啊。”

伸手抓住在眉心捣乱的手指,君奉天有些无语的看着眼前嘟嘴的天迹,“千年时光已过,还年轻么?”

“诶,咱们的路还长着呢。”天迹笑着道,“还有很多个千年要过。”

“啾啾!”不远处的圆桌上,被安置在暖盒中的雀鸟忽然就叫出了声。

 

上元节的夜晚总是热闹而欢愉的。山脚下的镇子也早早的布置的喜气洋洋。这种热闹,玉逍遥与君奉天向来都是不会错过的。

日头还未落下山,玉逍遥便拉扯着君奉天偷偷的溜下了山,上元灯会,有一场灯谜大赛,赢得人能获得主办人准备的大礼。

玉逍遥早早的就打听到了。这头份的大礼,便是镇上有名的千日甘,足足有五十坛。这样的好事,自然绝不能错过。

君奉天看着他得意的模样,跟在他身后问:“你这么有信心,一定能拿头奖。”

“那当然!”玉逍遥转身看他,一边倒着走,一边道:“我们是奉天逍遥耶!不拿头奖,难道还拿次奖?”

君奉天笑,“可你不是说这次灯会的规则是每个人单独参加的么,我猜到的,可不算是你的成绩啊。”

“嘿嘿,没关系啊,你赢或者我赢,这五十坛千日甘不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玉逍遥更得意了。

“小心身后。”君奉天提醒一句,玉逍遥也不回头看路,只是伸出了手,脚下微微一挪,避开了一块石头。

君奉天握住他的手,道:“若是我赢了你,酒可以一起喝,不过,你要输我一件事。”

玉逍遥闻言一愣,尔后也会心一笑,“行啊,奉天,看不出来你也学坏了啊!那若是你输了,也要输我一件事!”

“好!”君奉天爽快的应下了。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让你帮师兄做什么呢……洗衣服!不行不行,太便宜你了。帮我抄书!不行不行,肯定会被师尊发现……”

见他认真的思索着赢了以后要怎么差使自己,君奉天笑的淡然,看着他的眼神也不觉得柔和了几分。

 

“嘿嘿……嘿嘿……”

君奉天有些迷茫的睁开眼,侧头一看,身边人不知作了怎样的好梦,竟然痴笑不停,嘴角上钩着,一脸的欢喜。

笑的,格外的傻气。君奉天撑起身子端详着他。岁月变迁,他满头青丝尽作华发,而自己也是满头霜雪,可眼前人依然仍是当年模样,眉宇间仍能找到当年的稚嫩影子,仿佛千年时光不过幻梦一瞬。

一瞬,便是半生倥偬。

“嘿嘿嘿……奉天……”

“嗯?”下意识的应了一声,君奉天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仍是在梦中,伸手将他往怀里揽的紧些,又躺回了榻上。

应该是个好梦吧,梦里,应该也有自己陪着的。他突然有些羡慕,羡慕那个梦中,让天迹开怀而笑的自己。

清晨醒来后,天迹一边看着雀鸟梳理着羽毛,一边对一旁熬药的君奉天说,“快要上元节了吧。不知道镇上会不会有灯会啊。”

摇扇的手微微一顿,君奉天头也不回,“你想要去?”

“嗯。”天迹有些期待的问道:“可以去吗?”

“你的风寒还未好。”

“我多穿点就好了!”

“魂体还未稳固,若有意外……”

“有你在没问题的!”

君奉天终于回了头,天迹这话让他十分着恼,仿佛若他再拒绝,便是要说自己力不能及一般。

无力护他周全?

这是他最不能容忍之事。

“奉天——”天迹拉着长音喊他。

唉……君奉天无奈又转了回去,摇了摇手里的扇子。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啊。

 

上元节的晚上,镇上果然布置了颇为热闹的元宵灯会。江南水乡的灯会也是逐水而行的。石板街上的店铺摊头纷纷挂上了彩灯,内置着各种各样的灯谜,引着逛灯会的路人去猜。水面上游弋的乌篷船也在船头挂着各色灯笼,有着盛装的少男少女们在船头向外张望着,笑声欢语不绝于耳。

好久未见过这般热闹的景象了。天迹欣慰的看着这幅盛世美景,由衷的多感叹了几声。

“这位公子,要猜谜么?”

天迹转头看着招呼自己的店家,有些好笑。奉天将他裹的似个球一般,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穿了多少,末了还在外头罩了个厚厚的斗篷,毛绒绒的将他一头白发都盖了个严严实实。就这样还能唤他一声公子,天迹不由得佩服这位店家的眼力了。

“老板,这怎么个规矩啊。”天迹挪了过去,眼角眉梢带了几分狡黠的凑了过去。

君奉天提着灯笼走回来的时候,天迹已然不在原地了。他有些茫然的看着依然热闹的街巷,喧闹声不绝于耳,可他就是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了。

他明明让天迹在此地等他。他有些懊恼,天迹那般爱热闹的性子,他怎么就信了他会乖乖的在这儿等他。

他看着手中左摇右晃的莲花灯,握着灯柄的手也用力了不少。

“奉天!”

忽然的一声唤,他赶紧抬头望过去,只见天迹站在不远处的树下,有些艰难的挥着手,斗篷下鼓鼓的,也不知是抱着什么东西。

他连忙走了过去。

“不是让你等我?”

“我是在等你啊。”天迹笑,“我才不会跟奉天一样,把我丢下自己跑掉呢。”

“……”君奉天看着他笑盈盈的模样,低头道:“抱歉。”

“哎呀,我最讨厌你这个模样啦。”天迹抚上他的脸颊,“我说过,不需要道歉的。”

君奉天点点头,将手中的花灯递过去,“你方才想要的花灯。”

“真漂亮,你还真的买到了。我听那个姑娘说,做这个花灯的婆婆可是难说话的很呢。”天迹笑着接过花灯,莲花灯做的栩栩如生,仿若是水中绽放着的莲花,点点粉色映着内中的烛火,越发艳丽。

“你怀中是什么。”君奉天伸手去按他鼓鼓囊囊的斗篷,被他一下躲了开来。

天迹故作神秘的笑,“这可是我猜谜得来的,你也要猜中了我才给你。”

有些好笑的看着他,君奉天也不再伸手。

“你猜是什么。”

君奉天摇摇头。

“你都不猜!”

“有必要么。”君奉天看着他亮晶晶的眸子,“用闻的也知道,是千日甘。”

“哎呀……这不算数!”天迹跳脚,用斗篷盖着的酒坛就这么露了出来。

 

湖边的花灯和漫天烟火映亮了整片天地,远远望去,市集里灯火通明,若一条火龙般闪耀夺目。夜色已深,灯谜大会结束以后也仍然人头攒动,丝毫不减热闹。

玉逍遥找了一艘船,将五十坛酒悉数搬了上去,然后拉着君奉天也躺在了上头。

有船,有酒,有奉天。还有清风明月作伴。

玉逍遥觉得自己真是个人生赢家。

他得意的打开一坛酒,仰头喝了一大口,然后砸吧了下嘴,觉得自己着实是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生赢家。

也不知喝了多少,他忽然发觉躺在一旁的奉天并没有说话,这不太符合他这个师弟的性格,转头看过去,君奉天侧身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做什么。他探身过去,却见他手中捧着一个不知何时得来的小河灯,虽然模样粗糙,却是个莲花的模样。

“奉天,你干什么呢?”玉逍遥有些莫名的望着他。只见君奉天闻言微微的红了脸,一把将他推开了些。

“你喝多了,玉逍遥。”

“我才没有喝多,我看到了!你手里拿着河灯呢!哈哈哈哈……”玉逍遥忽然大笑起来,“师弟,奉天,你不会是信了那个老板的话吧,在河灯里塞心愿谜面什么的,不会有心上人去捡的啦!”

“你胡说什么!”君奉天脸红的更厉害了。“玉逍遥,你耍什么酒疯。”

“诶,不是么?”玉逍遥抱着酒坛,歪着头看他,“那你弄这河灯做什么?”

君奉天有些无语的看着醉过头的玉逍遥,手中的河灯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好在还未让他做出抉择,玉逍遥便醉晕晕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看着怀里醉成一滩的玉逍遥,以及手中有些湿漉漉的河灯,君奉天不禁叹息。摊上这么一个师兄,真不知是缘,还是劫啊。

 

喝多了的天迹吵闹着要脱衣服。君奉天废了好大力才将他按回了船舱里,乌篷船在水上游曳,喧闹的人声也渐渐远去,只有随着水波而行的河灯仍在水面上明明灭灭。

君奉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和天迹也曾经偷偷的去过仙门脚下的一个镇上,参加过一次上元灯会。

那年的玉逍遥牟足了气力夺了灯谜大会的头筹,得了那五十坛千日甘,喜滋滋的跑了大半个镇子弄来一条船,非要泛舟湖上,来个不醉不休。

君奉天不如玉逍遥爱饮酒,但也许是陪他饮的多了,不知何时酒量却比他还要好,所以当玉逍遥醉的迷迷瞪瞪的时候,他仍有七分清醒。

他看着玉逍遥嘿嘿的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做的并不怎么样的花灯,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不知写着什么的纸条,废了半天气力才将纸条稳当的放进花灯内,趴在船头,十分虔诚的念叨着什么,将花灯放入了水中。

即使是如今想来,他仍是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伸手撩开天迹额头上汗湿的碎发,看着泛红的脸颊,他忍不住想要离得更近一些。

就在快要贴上他的脸颊的时候,天迹忽然坐了起来,神色匆忙的四处找着什么。

“逍遥,你在找什么?”

“灯,灯呢……”

“不是在你身后么。”君奉天提醒道,天迹一拍脑门,转身将搁在船舱角落的花灯拾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晃的往外走。惊的君奉天也起身跟在他身后半步,小心翼翼的伸手护住了。

只见他走到船头,慢慢的蹲了下去,然后将花灯上的提竿取了下来,又在怀里摸索了半晌,才终于掏出了一张纸条。然后一边笑着,一边塞了进去。

君奉天好笑的看着他努力的伸着胳膊想将它搁到水面上,伸手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奉天?”

天迹疑惑的看着他,手中的花灯被他拿了过去。

“莫要放下去了,不然我还得费力去捞。”

“欸?”天迹疑惑的看着他,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奉天,你知道呀!”

君奉天没接话,伸手将花灯中的纸条抽了出来,上面的谜面根本都不能算作是谜面,短短的一句诗:愿为西南风。

千年之前,千年之后。这同样的五个字,映入君奉天的眼底,也印入他的心头。

“你猜的到么?”

“猜不到。”君奉天摇摇头。

“怎么会!”天迹错愕的看着他,“这么简单的诗!我们一起背过的!”

君奉天看着他笑,天边忽然又有烟火绽放,光芒划过夜空,也照亮了天迹望着他的眸子。伸手将他揽进怀中,他低沉着声音道:“如此,可如你之愿了?”

天迹在他怀里蹭了好几下,才欣喜的点了点头。

“诶,奉天,说起来,当年你还欠我一件事。”

“什么?我不知道。”

“你明明说你知道,你明明记得的!”

“过往之事,无须再提……”

“奉天,你耍赖!唔……”

夜空的花火夺目艳丽,如千年前那场掩盖天地的烟火一般。

千载之后,终是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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