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家青岚

来时路(序章+1-5)

四月的第一场雨落下,清明总算来到。

清明到了,就要挂艾草,扫洒祭奠。

不过对于玉逍遥而言,清明最重要的事情是吃青团。

毕竟挂艾草这种体力活他懒得做,扫洒祭奠这种事情他不用做,而唯有美食,是决不可辜负的……

“我说,你这样再躺下去,你的体重可就逍遥不起来了!”

大漠神鹰把鸡毛掸子敲得震天响,对于那位整天除了吃喝就是变着花样躺的大爷十分的不满。

“唉,我倒是觉得如此很是逍遥啊!”玉逍遥对他摇了摇手,手中捏着的半个青团分外的饱满可爱。“雕兄,要不要也来一个?”

“来什么来!你再不起身,我就把你踹下仙脚去,懒不死你!”

玉逍遥闻言抱着手中的竹笼乐不可支,半个青团在手里抖的馅都快漏出来……

 

玉离经和邃无端,墨倾池来到云汉仙阁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三人看着大漠苍鹰一身围裙举着鸡毛掸子叉腰站在门口一副要动手的模样,而不远处的玉逍遥一派悠然自得。

邃无端欲言又止,总恍惚觉得在那悠然自得的人身旁,明明还应该有另外一个沉稳身影,可如今空荡荡的,让人难过。

“无端,你又胡思乱想了。”墨倾池伸手握住了邃无端微微颤抖的手,紧紧攥在手中,低声安抚。

邃无端看看一旁平静无波的玉离经,复转头看向墨倾池:“抱歉,又让吾之思绪影响你们了。”

“我们之间无须抱歉。”墨倾池轻叹一声,“我知你心中所想,然这是尊驾的选择,你该释然,无端。”

另一旁的玉离经也抬手拍了拍邃无端的肩,“无端,圣司对你如何,亚父对天迹亦然,你该当了解。”

邃无端闻言认真对圣司道:“若真有这日,你绝不可如舅舅一般选择。”

不待墨倾池回应,他又认真道:“不过有我在,我绝不会让你有这般选择的机会就是了。”

墨倾池闻言无奈一笑,抬手揉了揉他的额头。

正当此时,玩闹够了的玉逍遥两人终于发现了他们三人,玉逍遥总算从矮塌上爬了起来,抬手招呼他们。

“哎呀!小离经和无端来了!快来快来!来吃青团!”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立刻按下心事,露出几分笑容,往玉逍遥走去。

“义父,最近如何?”玉离经俯身半跪在矮塌边,伸手探上了玉逍遥的手腕。脉象平稳有力,潜伏的暗伤经过这长久的调理总算是好了,玉离经心中大石放下,总算是不负所托。

“还能如何,雕兄不让我出去,就只能在这半大不小的仙脚乱逛。”玉逍遥嘟着嘴看着不知何时走到身旁来的大漠苍鹰,忽而又转头对玉离经笑道:“不过我前几日在山后头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去处!小离经,要不要跟我过去看看!”

玉离经立刻配合的笑道:“好啊!义父有这般兴致,离经自然是要作陪的。”他转头对着一旁的人笑,“无端和圣司也一起吧。”

邃无端还有些犹豫,墨倾池先点了头,“好。”

 

玉逍遥口中的好玩去处是一处终年烟云缭绕之所,其中有古松独立,树冠如蓬盖遮天蔽日,其下溪流蜿蜒而过,树下有石桌石凳,桌面上隐约有棋盘刻痕,似乎是供人休憩下棋的所在。

不过看附近的模样,应该已是很多年都无人来过此地了,倒是让他误打误撞入了此地。

墨邃二人在石桌边探看,石桌上的刻痕站在远处时看不清晰,临近了才觉深刻。方正的棋盘上纵横交错,棋盘边缘处有几个篆字:奉天逍遥。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墨倾池伸手方触及到四个字就被邃无端止住,摇了摇头:“若早看到了,你毁去也无用。”

“也许还未来得及看到。”墨倾池低声回道,却听邃无端软声祈求道:“留下吧。”

最是受不得他这般请求,墨倾池无奈退步,撤了手。

那边玉逍遥蹲在溪边逗溪中的几尾鱼,头也不回,“怎么样!这里很好看吧!而且这里的鱼又大又肥,如果捞上来烤了肯定很好吃!”

玉离经打量着周围景致,觉得的确是很合云海仙门的仙风道骨的气质,想来应是早年间辟出来的休憩之所。不过随着早年大战,云海仙门逐渐凋零,而如今唯一剩下的这位也已经……

“唉……”玉离经默默叹了口气,心里忽而有些酸涩,看着远处已经干脆跳入溪流中抓鱼的玉逍遥,更加的难受了些。

亚父……义父如今这般,便是你所期盼的么?想起那人最后的嘱托,他强自按下心中起伏,嘴角扯起温柔的幅度,往玉逍遥走去。

“义父,如今虽已开春,但溪水尚凉,莫要受寒了。”

将将抓到一条肥鱼的玉逍遥抬头笑道:“你怎么跟奉天一样啰嗦!”

在场的三人闻言皆是一愣,还不待他们说什么,那厢抱着肥鱼站直了身子的玉逍遥一脸莫名的望着他们仨,“诶,你们干嘛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墨倾池试探的问道,“此地景致甚好,我与无端都有些出神了,未能听清前辈方才说什么。”

玉逍遥歪头看了他半晌,将手中的肥鱼向他扔了过去。“哦,没说什么,帮我把鱼烤了吧。”

他不再提起方才脱口而出的人名,表情也一如既往,倒让玉离经三人有些心惊胆战,方才莫非是幻听?

看着手中活蹦乱跳的鲤鱼,墨倾池面色沉重。

怎么可能是幻听,天迹,怕是醒了。

 

天迹醒了会如何?

书房内,四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

大漠苍鹰看着他们三个人沉重的模样,作为前辈只能先开口。

“这本不是长久的办法,即使封印再强,终会有消弱的那天,何况,他心意似铁,比法儒并不弱多少。”

“可若是他真的醒了,想起了一切,我怕会承受不住……”玉离经有些忧心,当初的场景即使过了百年依然记忆犹新。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可他终究是天迹,我相信他。”大漠苍鹰语气坚定。

“这世上应不会有人比法儒尊驾更熟悉天迹,我想既然他选择在最后封印他的记忆,必然是有所考量。”墨倾池不太赞同,“我仍认为趁此时加强封印才是最佳。”

“我反对。”邃无端原本就皱着的眉头皱的又深了几分,他看着墨倾池,“你们总是如此,只一心想要保护对方,可知对方本就不需要如此来回护。”

他眼神中多了几分悲伤,“这世上,本就不是失去最为痛苦,忘记,才是最痛苦的事情吧。”

“圣司,若天迹当真想起了舅舅,想起自己竟然忘记了舅舅那么久。他是不是会更难过?”

“若是我,怕是要恨自己一辈子了。”

站在书房外的玉逍遥端着一盆青枣默然的听着,听了一会儿,又转身走开。沿着仙脚山麓的小道一路漫步而行。

远处的云雾像是曾经弥漫在梦中的雾气。彼时他看不清,也听不清,终日在那片缭绕的云烟中奔走着。

他知道自己在追逐着什么人,可到底是谁,他也记不清了。这样的追逐持续了经年,那个背影似梦似幻的,让他恍然真的以为只是梦境中偶遇的谪仙。

可当大梦初醒的那日,梦中人的面目渐渐清晰,他才发现,原来那并非梦境。

奉天,君奉天。

他竟然,忘了百年。

他狠狠的咬了口手中的青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绽开,可他却感觉不到任何的滋味,不觉皱眉嫌弃道。

“奉天,今年的青枣没有往年的甜,你该砍了重新再种了。”

没有人回应,他将手中的青枣扔了,取了另一个。

很快,一盆青枣吃一口扔一个的一路走来,倒是丢了一路,有序的很。

明年或许能够长出一排枣树了。

会不会结出好吃的果子呢?

他找了个平整的地方坐下,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巧的白玉,仔细的摩挲着。手指下的纹理不用看都能摸出来。

彼其之子。四个蝇头小篆在白玉上不甚分明,却深刻。

他忽然想笑。

彼其之子,美如玉……

他终是没能笑出来。

 

“奉天,奉天!”

伴随着爽朗的声音,一个身影自远处飘然而至。君奉天闻声回头,还不及收剑,那身影便已经扑到了怀里。

“小心剑刃!”君奉天一手将他从怀里拉开,持剑的手立刻背至身后,“逍遥,你不要命了。”

玉逍遥倒颇不以为然,笑嘻嘻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石递给他,“我在碧山找到一块绝好的白玉,你看做成坠子如何?”

君奉天挑眉看他,也不伸手接,只是将佩剑收回剑鞘。“消失了这些时日,原是去开小差了。你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多想想怎么去跟玄尊交代?”

“啊?交代什么?”玉逍遥歪头看他,“最近我没有惹什么事情啊。”

“真的未惹事?”

玉逍遥闻言又仔细的思量了一番,“唔……的确没有惹什么能够让玄尊生气的事情。”

君奉天耸了耸肩,“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能帮你的了。”说罢作势要走,玉逍遥闻言连忙拉住他。

“好师弟!好奉天!到底是什么事情嘛,你让师兄心里有个底,也好应付师尊。”

玉逍遥原本便长得很是俊俏帅气,五官精致,与君奉天剑眉星目不同,他更多几分清秀柔和,如今一笑,更是好看。

这样的脸配上这般讨好的语气,若是给山下的那些普通百姓瞧见了,多半他说什么都会点头答应了。

可君奉天却不吃他这套。伸手将他整个靠在自己肩上的身子推开了些,“玄尊前日便要教我们新的阵法,你却连着几日不见人影,你自己想想怎么去交代吧。”

玉逍遥闻言愣了一会儿,而后拍手大呼:“师弟!你竟然没有帮师兄我遮掩一下?”

“嗯。”君奉天一点头,玉逍遥又扑了上来拽着他的衣袖委屈道:“那你也未去寻一下师兄,你都不担心师兄在外遭遇不测么?”

你不让他人不测就不错了。君奉天忍不住腹诽,伸手一拽衣袖,却没能从他手里将衣袖拽出来,索性任他拽着。

“你都不关心师兄么?”见君奉天半天没有言语,玉逍遥一脸伤心的模样,作势要哭之时,君奉天及时开口。

“那你在山下可遭遇不测了?”

玉逍遥闻言立刻又换了副笑模样,得意道:“自然没有,我是谁!仙心藏玄玉逍遥耶!是你君奉天的师兄!怎么可能遭遇什么不测!”

他早就该想到这家伙的脾性,君奉天看着他,“你嘚瑟完了么?完了我要回去了。”

“唉,师弟等等我嘛,一起走呀!”

君奉天的衣袖仍被他拽着,也懒得再说什么,任他在身旁叽叽喳喳的念叨。

“虽然我独自出去是不对,但起先我也有想叫上你一起的。”

“不过你没理我,诚如你现在这样不搭理我一样,所以我就只好自己去了。也没做别的什么,只是去喝了点酒,因为身上银钱不够,所以也没能多带一壶回来给你。下次出去的时候你多给我一些钱,我顺便给你带一壶啊。”

“虽然没带酒,但我这块玉石是真的特意为你找的。你新得正法,不是正好缺个剑穗么,带个玉坠最好,常言道,君子如玉,我觉着配你极好!”

“师弟,师兄说了这么多,你倒是回一句嘛……”

过了好一会儿,玉逍遥忍不住想再催催。

“知道了。”

………………

大漠苍鹰找到玉逍遥时,他抱着空盆子蜷在地上,模样有些狼狈。

他有些心疼。

可除了心疼,他什么也做不了。没办法安慰,也没有办法改变。

人们总说好人会有好报。

可看着如今的玉逍遥,大漠苍鹰觉得这话简直就是在放屁。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人,也再也找不到比他更惨的人了。

俯身将人抱起,仍在睡梦中的人忽而皱眉呓语:“奉天……等等我。”

手中一紧,大漠苍鹰低头看着他,过了许久才找着记忆里法儒的语调,“知道了。”

玉逍遥皱着的眉头终于舒缓,停下了呓语。他轻叹一声,提心吊胆的过了百年,这一日终究是来了。

“终究,我还是护不住……”君奉天最后的那句话忽然响在耳边,大漠苍鹰心头一凛。

纠结在梦魇中的,从来都不止是天迹一人。

………………

对于玉逍遥偷溜下山几日未归的事情,玄尊竟然没有多言。只是嘱咐需将落下的课业补上,尤其再三叮嘱了几句要赶上君奉天的进度。

小师妹玉箫倒是对他多念叨了几句,大抵无非就是些不知进取,成天玩闹,身为大师兄却丝毫不做些榜样等等无关痛痒的唠叨。

毕竟是胞妹,且也是些玩笑之语,玉逍遥并不放在心上。

随君奉天一同回了道舍,便将怀中的玉石搁在了桌上,三下五除二的剥光了衣服,往榻上一翻,准备就寝。

几日未得好眠,他已经很想念自己的床榻了。

可被子还未来得及盖好,玉逍遥就被拽着衣领从榻上提溜了出来,扔进了隔间的木桶之中。

“洗干净再睡,那么脏就上榻,你也不怕明日里师妹又来唠叨么?”

水温正是合适,玉逍遥惬意的微眯着眼睛笑:“奉天,不要这么别扭嘛,明明很关心师兄,却要拿玉箫做借口。”

外间的人没有回应,但听到椅子挪动的声音,他知道君奉天定然是坐在那儿了。

“要不要一起来泡一下?你方才练剑也出了很多汗吧!”

外间依然没有回应,但又开始响起锉刀碰撞的响声。

玉逍遥靠着桶壁笑,看来奉天对这块玉还是很满意的嘛……

第二日醒来之时,玉逍遥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躺在被窝里,将头从被子里探出来,屋里安静的很,连外面也没听到什么动静。

挣扎了许久才脱离了被窝,玉逍遥一边叹着气一边穿衣,忽而一瞥,却见桌上有一枚小小的白玉坠,小巧别致,很是好看。

他拿起仔细把玩,才发现上面还刻了四个蝇头小篆。

“彼,其,之,子……”玉逍遥念出声,然后又翻过另一面,空白的,没有刻任何东西。

玉逍遥想了想,然后笑起来,“彼其之子,美如玉。哎呀,师弟真是个趣人儿。”

忽然窗户被人推开,君奉天背着正法站在外头。后面的玉箫探出头来:“大师兄!你还在那傻笑什么,赶紧出来练剑啦!二师兄都等你好久了!”

“哎!马上就来!”玉逍遥闻言立刻去拿神谕,想了想还是从窗口探出头来,对着君奉天笑。

“彼其之子哦~”

君奉天微红了红脸,一偏头不看他。玉逍遥更欢喜,“给我的嘛!”

“嗯。”见君奉天点头,玉逍遥乐的从窗口直接跳了出去,直直的摔倒了地上。君奉天及时的躲开了他这一扑。

“哈哈哈哈哈……”玉箫掩嘴笑了起来,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索性蹲了下去。

“奉天!很痛耶!”玉逍遥耍赖的躺在地上,伸着手。

“自己起来。”君奉天语气坚定,脸上却满是笑意,转身将玉箫拉起了身,牵着走了。

“大师兄,你再不起来我们就走啦!”玉箫俏皮的转头笑。

玉逍遥只得自己爬起来,就转眼的功夫,那两人便不见了人影。他懵了一阵,忽然有些慌,连带着手心的玉坠都有些发烫。

“奉天!玉箫!你们等等我!等我啊!”

………………

“啪!”

一声脆响,榻上熟睡的人猛然惊坐而起。

屋外守候的人闻声进来,便见玉逍遥一头冷汗的喘着粗气,攥着被子的手指都用力到发白。

大漠苍鹰先反应过来,立马上前将掉在地上的白玉坠捡了起来,拉过他紧攥的手,放在手心。

“逍遥……”

愣神的人终于回过神来,玉逍遥抬头看他,脸部的肌肉抖了半天终于扯开一个笑容。“雕兄,什么时辰了?”

纵使满脸笑容,可那透亮的眼眸中却一丝笑意都无,他也不去戳穿,顺着答道:“申时了,你都睡了一天了。”

“该吃晚饭了!离经他们呢,还在吧。有客自远方来,当然要好好招待!”说着,他就掀开被子要跳下来。

大漠苍鹰一把将他按住了。

“好好待着吧。”犹豫了片刻,“我想他们和你都该好好想想。”

玉逍遥一脸无辜的模样看着他,看了许久,才敛了笑容。

“雕兄……”

“我在。”

“他……在哪里。我记不得了……”

沉寂了一阵。

“在仙脚深处的云仙洞。”

“他终是愿意回来了?”

“……他说,若你醒来看不到他,怕你恨他一辈子。”大漠苍鹰看他低下头,又补充道:“他说,恨一会儿就好,别恨太久。”

“哈……”

玉逍遥突然很想拔出神谕,把他捅上个几百遍。但转念想想,他如今已经拔不出神谕,也舍不得捅他……

奉天啊,终究还是丢下了吾一人。

玉逍遥将头埋进被子里,没出声。所以即使大漠苍鹰竖尖了耳朵,也还是不知道他到底哭没哭。

怕是哭了。

怕是哭不出吧。

 

邃无端搓了搓手。

邃无端又将手背到了身后。

邃无端又挠了挠头。

墨倾池有些好笑的握住他无处安放的双手,顺带把人圈到了怀里。

“不要慌,无端。”

一旁的玉离经默默的挪远了些,继续望着云仙洞的方向,不发一言。

“天迹进去已经好几个时辰了。”无端轻声的念叨。

“也许有很多话要说吧。”墨倾池温柔的回道,“这么久未见,天迹应该还要顺便跟法儒尊驾算一下账什么的。”

邃无端抬头看他,然后撇了撇嘴,“圣司……”

“嗯?”

“不好笑……”

“噗!”

两人转头去看一旁侧着身子的玉离经,只见他仰着头看着山崖上念叨。“神雕前辈好像在上面啊。”

大漠苍鹰的确站在山崖上头。

他不大适应这样的场合。

而墨倾池口中那个有很多话要聊,顺便要算账的天迹此时此刻坐在云仙洞的冰棺旁发呆。

冰棺不曾盖棺,躺在里头的人面色沉静,面容安详。冷峻的眉目一如既往,只是那双眼睛阖着,少了许多当初的意气风发。

君奉天似乎只是累了睡一会儿,也许不多时便会从里面爬起来,然后叫上打瞌睡的他一起回道舍。

很久以前,他们经常这么干。

为了吓玄尊。

至于为了什么要去吓玄尊,他突然有点记不清了。不过想了想大抵是些恶作剧吧……

他看着棺内的人,有些失落的笑,原来奉天也是会恶作剧的。

想及此处,他撑着棺沿起身,盯着君奉天的面容看,“奉天,难道你现在也是在恶作剧?”

棺内人没反应。天迹伸手拍了拍脸,“我果然是异想天开了。”

他复又坐下,背靠着棺壁,头抵在冰冷的棺沿边,低声念叨:“其实当初说什么若你走在我前头我一定不原谅你,都是假话啦!骗你的,师兄哪里会生你的气。”

隔了一会儿。

“其实也不是假话,我真的会生气的啊……”

“奉天,师兄就气你一会儿好吧,嗯,就一小会儿。”

他忽然想起当初见到君奉天抱着玉箫的尸身,失魂落魄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他开始有些慌。

他觉得自己比当初的君奉天也许好不了多少。他又起身趴过去看他。

“师兄我不气了。”天迹伸手勾了勾他的手指,修长的手指随着他的勾动,上下翻动着。

他一向都觉得君奉天的手很好看,其实君奉天哪里都好看。不过手特别的好看些,比他的手指还要修长一些,骨节分明,指尖圆润,指腹上薄薄的一层茧是长期握剑弹琴留下来的。摸上去特别的舒服。

觉得舒服,他就又多玩了一会儿。忽然手下一停,抬眼看过去,君奉天仍然安静的闭着眼,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天迹看了一会儿,伸手将他往一旁挪了挪,然后翻身躺了进去。

有点挤,他觉得自己应该听雕兄的话,少吃些,多运动,瘦一点,这样应该就不会太挤了。但想了想,横竖都挤,他干脆挤到了君奉天的怀里,末了,还将他的手拉过来搭在自己肩头。

这样挺好的。

他觉得很舒服。大概奉天也不会嫌弃。他理所当然的想着,若是他有意见,应该起来把自己踹出去。

他没有踹,说明他应该也是欢喜的。何况他这般大人大量的原谅了他,他就算是有意见也不该与自己计较。

这样很好,皆大欢喜。

天迹觉得如果有人能帮忙把棺盖合上,才算个圆满。

这世上之事多不圆满,那么少个棺盖也就当作是不得圆满吧。他向来想的通透,所以也没有强求这点圆满。

他觉得自己真是个深明大义,豁达通透的人,不由地在心底多夸奖了几番,顺便把君奉天也夸奖了几番。

……

玉逍遥觉得脖子有些发酸,他觉得原因在于君奉天太瘦了,手臂上的肌肉太硬,所以让他枕的不是那么舒适。

但难得君奉天没把他掀开而是让他好好的躺在他手臂上,他觉得很满足,虽然脖子有些酸,也没有打算换一个姿势。

如果被君奉天发现他醒了,那么下一刻真的就会被掀出去了。

还不待他多想些什么,玉逍遥感觉君奉天开始动作,他微挪了一下身子,然后伸手小心的托着玉逍遥的头,把他移到了另一边肩头上,将他整个人挪到怀里揽着。

然后玉逍遥眯缝着眼看见他不懂声色的动了动被枕麻了的手臂。

他不禁感叹,自家师弟其实是个很懂得照顾人,很温柔的人嘛。

“还疼吗?”头顶上突然传来君奉天的询问。

不能再假装睡着,玉逍遥抬头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开心的摇摇头,“不疼……”

话刚说完,他突然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过去,胸口一片血渍。啊,伤口又裂开了。

“痛就别忍着,此时不必强撑。”君奉天语气冷淡,可手上动作却仔细小心了些。

既然他这般说了,玉逍遥觉得自己若是不从善如流的表现一下,就很是对不起这难得的机会。所以他开始躺在他怀里哼哼,音调此起彼伏,很是欠揍。

君奉天忍不住笑了,玉逍遥仰头看着他,伸手去够他的唇角,被他一把握住了手。

“别乱动,小心伤口。”

“奉天,你方才笑了。”

“嗯。”

“你笑什么?”

“笑你傻。”

君奉天低头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多了一抹玉逍遥看不懂的温柔。

“逍遥师兄……”

“欸?”

“下一次,不要再替我挡招了。”他顿了顿,“我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你们。”

玉逍遥瞧着他认真的模样,轻轻咳嗽了几声,也端正了态度,认真点头:“师兄记得了,不过奉天你如果有事,师兄还是不能放下你不管的啊。我是你师兄耶!”

君奉天沉默的看了他半晌,最后点了点头。

“知道了。”

………………

“神毓逍遥!你作什么死!”

被大漠苍鹰狂怒着从棺里拖出来的时候,天迹有些懵。明明之前还在师弟的怀里听他温声细语说话。怎么一晃眼就是神雕兄的怒吼了。

他突然觉得雕兄超烦的。

玉离经将天迹护在身后,“神雕前辈,义父恐只是太过伤情,莫要责怪他了。”

大漠苍鹰本也不是责怪。

他们在外等了好几个时辰不见动静,他实在放心不下进来探看,却看到他竟然和君奉天一同躺在冰棺内,内息微弱的让人感觉不到生息。任谁都会吓一跳的好吧!

“抱歉。”天迹冲他道歉,“不该吓你。”

“你干什么要这么做?”大漠苍鹰忍不住抱怨。

“有点伤情。”天迹耷拉着头。

大漠苍鹰看着他,最终只得叹了一声。

玉离经软声唤他:“义父……”

这声义父入耳,天迹忽而红了眼眶,可眼睛虽然红了,眼泪却死活不肯掉下来。

“义父,无需逞强……”

玉离经继续安慰道:“义父,离经会陪着您的。”

“呜呜……好难过啊……”天迹将头埋在离经肩头,过了一会儿探出来,“离经……”

“嗯?义父有什么吩咐?”

“我们把奉天带回去好不好。他一个人躺在这里多冷啊……”

“义父……”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亚父他……”

“我知道你想说他已经不在了。”天迹捧着他的脸,“可我还在,君奉天怎么可能不在呢……”

玉离经震惊的看着他。

邃无端和墨倾池在外等了许久,都有些待不住了,正打算进去查看时,玉离经与大漠苍鹰已经带着人出来了。

邃无端一看,惊得眼睛都瞪大了。

天迹背着君奉天跟在他二人身后,一脸的喜气洋洋。

“舅舅!”邃无端忍不住唤了一声。墨倾池捏了捏他的手心,摇了摇头。他并未感觉到君奉天的生息。

“先回去吧,迟点说。”玉离经对二人招呼道。

“可离了云仙洞,舅舅的躯体……”

“义父已经施法保护了,不会有事的。”玉离经冲他二人点点头,强抑激动。看出来他神色的异样之处。墨邃二人也不再纠结,跟上早已经走远的天迹。

…………

君奉天背他回去的时候,玉逍遥趴在他背上啃着果子。

君奉天走两步,停一下,走两步,又停一下。

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能别那么懒么,好歹伸一条胳膊挽住我,我也少费点力气啊。”

“可靠你太近会碰到胸口,很疼啊。”玉逍遥有些为难。

君奉天深呼吸平息了下,将他反手一提,玉逍遥还不待反应过来,便已变成横躺在他臂弯里了。

玉逍遥抱着果子,惊得张大了嘴,“师弟,好臂力!”

无视他的话,君奉天觉得这样还是轻松了许多,脚步也快了很多。

“师弟,你喜欢背着还是喜欢抱着?”

君奉天没理他。

“我还是比较喜欢师弟抱着我,可以腾出手来吃东西,唔……睡着也要舒服一些。”

“你倒是会享受。”君奉天勾了唇角,笑了他一句。

“你还没说你喜欢哪种呢?”玉逍遥晃了晃腿,被君奉天瞪了一眼终于老实。

“哪种都不喜欢。”君奉天跃上一处山峰,调整了气息御风而起。

远处,仙脚已经隐约可见。

玉逍遥仿佛已经听到了玉箫带着哭腔的埋怨和唠叨。

不过没什么,奉天是平安的,自己也囫囵着个儿,一切都很圆满。

 

云汉仙阁坐落在仙脚之上,终年云雾缭绕,恍似仙境。

也许对于那些无法登上仙顶的人而言,这里确实是神仙居所吧。

住在仙脚下小镇上的人们一直坚信着从这山上而来的人一定就是九天上的神仙。

即使君奉天解释过很多次,他们并非是神仙。

看着一个劲儿往他怀里塞鲜果的老妇人,君奉天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另一旁已经被塞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闲地了的玉逍遥吃力的抱着各种吃穿用品,费力的探出头来催促,“师弟!快走啦,我快要被压死了!”

“我还没付钱呢。”君奉天费力的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刚交给老妇人,又被她塞了回来。

“不用不用!上仙保佑我们,我们怎么可以还收钱呢。”

君奉天有些无奈,将银子又递过去,“婆婆,我们真的不是什么神仙,再说了,若是神仙怎么还会要买这些吃食用品。神仙都是餐风饮露的!”

老妇人有些迟疑,觉得他说的很是有道理,“但……你们长得这么好看,哦,我知道了,你们是上仙身边的仙童吧!”说完,眼睛都亮了许多,复又将银子塞进了他怀里,末了又往他怀里塞了几个苹果。“仙童保佑我们,风调雨顺,家宅平安!”

君奉天无言以对了,玉逍遥用手肘顶了顶他的后腰。“赶紧走,银子扔下就好。快!”

君奉天觉得这样很无礼。但他的确也不想再继续跟这个老妇人纠结下去,微红了红脸,点头道了句谢。然后就一把扔下银子赶紧闪身离开了。

见两个仙童一忽儿就没了影子,老妇人更加坚信方才俊俏的不似凡人的少年人是仙山上仙人身边的仙童了。

一路疾行,直到半山腰上,两人才停下了脚步歇息。

“哎呀,山下的百姓真是热情。再多待片刻怕是咱俩都走不了了。”玉逍遥喘着气,好不容易把一身的物件卸下,寻了个空旷处的大石坐了上去,大有一副要休息够才肯走的架势。

“嗯。”君奉天抱着东西犹豫了一会儿,没动。

“把东西放下,过来坐会嘛!又不着急这一时半刻的。”玉逍遥冲他拍了拍身边空位,抬手招呼。

“不可耽误时辰。”君奉天抿了抿嘴,“再过一个时辰就该下雨了。何况师尊与小师妹都在等我们回去。”

“耽误不了!等会我们用驭风行步一路回去,两刻钟便到了。休息会儿,养养体力!”玉逍遥锤着肩膀,这一路过来可把他累坏了。

君奉天也觉得这是个可行的法子,何况……他也的确有点累。放下东西,走到他身边坐了,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擦汗,被玉逍遥一眼看到绢巾上绣着的一个君字。

“欸,师弟,你这手绢是哪儿来的?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小师妹送的啊。”

“什么!!”玉逍遥从石头上蹦了起来,“玉箫她竟然送你手绢!”

君奉天有些莫名的看他一眼,“师妹说她给我们都绣了啊,她没送给你?”

要是送我了我还用得着反应这么大嘛!玉逍遥在心中咆哮。他无奈的打哈哈,“大概是……还没来得及送给我吧,哈哈……”

君奉天也非是粗心之人,看他这反应,也知道玉箫那句每人都有的话大概只是借口。默默的把手绢又收了回去。

一时气氛有些微的尴尬。

“话说回来,方才你叫那位夫人婆婆,我都想笑。”玉逍遥坐在他身边,探头过去看。“奉天你虽然长得年轻,但好歹也是活了百余岁的人了。那位夫人怎么也就五十多吧。你竟然还叫她婆婆。哈哈哈。”

“……”君奉天瞥他一眼,“我唤她婆婆,她尚且拽着我仙人仙童的喊个不停。若我唤声姑娘,她难保不会跪下拜我了。”

“呃……”玉逍遥一愣,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奉天……你真是……哈哈哈……”

见玉逍遥笑的捧腹,君奉天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哈哈……说起来,你说师尊以前自己下山去采买时都是怎么办的?他那副仙气飘然的模样,比咱俩要像真神仙吧。”

君奉天想了想,“大概,师尊隐了模样?”越想越觉得可能。“其实我后来就想,咱们之前不该直接落在镇中的。任谁见到了都不会相信我们是普通人吧。”

玉逍遥闻言点了点头,凭空见到两个英俊潇洒,姿容不凡的少年人从天而降,把他们当神仙的确是正常人的思维。

他不由得在心底夸赞了自己一番,看了看同样不凡的师弟,又在心底也将他夸赞了一番。

“你说得对,下次,咱们走进去。”

君奉天起身伸手,“走吧,该回去了。”

玉逍遥抬头冲他笑,“师弟,师兄越来越喜欢你了!”

“啊?”

“哈哈哈,看咱们谁先到!晚到的今晚负责帮玉箫烧洗澡水!”话音刚落,玉逍遥便卷了地上的物件,一马当先的走了。

君奉天也片刻不迟疑,紧随其后。

比他们预计的两刻钟还要快些,玉逍遥意料之中的比君奉天快了一步。

“哈哈,师弟,这次你输给我啦!”他得意的摇头晃脑道:“今日的苦力是你啦!”

“该然。”君奉天倒也不气馁,平息了气息,点头答应。

两人赶回云汉仙阁时,玉箫正在玄尊手把手的指导下练习新的剑法。见他俩回来,玄尊摸了摸玉箫的头:“今日便到这里吧,去休息。”

“是,师尊!”玉箫收剑回鞘,行了弟子礼,下一刻又变成了那个活泼的女孩,她伸手拽着玄尊的袖角摇了摇,“师尊,今日随我们一起用膳吧,前些日玉箫学了新的菜式呢!”

玄尊瞧了瞧他二人,先冲着玉逍遥道:“逍遥,你的驭风行步倒是学的不错了。剑法若有这般用功就更好了。”

“师尊……”玉逍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玉箫在一旁偷笑。

“奉天,一刻后来后山。”玄尊说完便走了。

“啊……师尊又要给二师兄苦训了。”玉箫有些心疼的看着君奉天,“怕是今日又会训到半夜去了?”

“师弟天资好,师尊当然想多教一些,好让他早日赶上我呀!”玉逍遥得意的笑道,又转身拍了拍君奉天的肩,“师弟,辛苦辛苦啊!”

君奉天嘴角浮上一抹笑意,“哪有,不及师兄辛苦……”说完便对玉箫点头示意,往后山去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玉逍遥歪头看他,却不料被玉箫一把揪住了耳朵。

“二师兄去练功了,那你就过来帮我砍柴烧火吧!别想躲懒!”

“唉唉唉!可今天是奉天……他方才输给我了!”

“我不管,二师兄去练功了,现在只有你闲着,过来帮忙!”

“天呐!还有没有天理了!”

……

“血脉重生?”大漠苍鹰闻言一惊,“不行!”

“为何不行。”天迹莫名的看着他,“将吾之命元渡与他,加上魂息复生之法,再舍一半血脉,他便可复生了。”

“不行不行!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大漠苍鹰暴躁的转来转去。

天迹也跳了起来,“我说行就行!这是我玄脉之法,既有记载,自然是可行的!何况……”他看了看身后毫无生息的君奉天。“我与奉天本就是一脉相连,一魂相牵,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法子嘛?”

“义父……”一旁一直沉默的玉离经惊讶的开口。“你都……知道了?”

天迹笑,有些涩然,“我想起前事之时便明白了。离经,挡招之人明明是我。我却活下来了,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么?”

屋内的人都沉默,天迹坐回床榻边,望着君奉天,“当初他定是将一身命元与修为皆舍给了我,才将我护下来的吧。”

“这个呆子,明明答应,诸事完毕后,会随我一起归隐……我当初敢挡招便算好了退路,他都说过不会再冲动了,怎么就……不肯冷静冷静,仔细想想。”

“当初那般情形,您让舅舅如何冷静?”邃无端低声道。

天迹哑然,半晌才嘟囔道:“纵使那片刻他失了理智,你们也该拦着他些。”

“当时前辈命若累卵,尊驾也是突然行动,我们……都未来得及反应。”墨倾池无奈开口,及时过了百年,当初的情景仍历历在目。

他见过很多次惨烈的战役,却从未见过那般流血漂橹,尸横百万的炼狱景象。那若天神般伫立的天迹与法儒,亦如修罗一般杀意纵横。

也许,永远只能望其项背。作为强者,他们着实告诉了他,何为逆天。

“唉……”天迹又无奈的叹了口气,“我倒是胡乱责备了。不过你们帮着他瞒我这么久,这笔账我还是要算的。”

“是……义父。”玉离经歉然的答道。

“那就帮我实行此法吧。”天迹喜上眉梢。“如若一切顺利,七七四十九日,奉天便可醒来了。嗯……也许我和他都会变得稍微羸弱一点。但鬼麒主已死,四海靖平,又有你们在,我觉得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你可知道若有意外,你与他都无回天之法!”大漠苍鹰还是反对。

“雕兄!”天迹抬眼看着他,眼神坚定。“不会有意外的。”

“你……”大漠苍鹰看着他,天迹此时的神情他很少见到,那是不容阻挠,决心必行的坚定,一旦他心中决定了,就算是君奉天怕是也无法阻止的。

何况是他……

在天迹心中,除了这个天下,怕是只有君奉天了。

“罢了罢了,你既然要赌,我们陪你赌便是。”大漠苍鹰终于妥协,“天迹啊天迹,你真是……”

真是什么,他不再说,天迹也不问。

他交代了玉离经准备的必要物件,便将他们都赶了出去。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他和君奉天,及地得纱幔缓缓的飘动,将卧榻隔出一个小小的方圆。

“奉天……如今蒙冤者得以昭雪,四海得以靖平。该轮到你践诺了。”

 

诸事皆备,重生将启。

天迹十分的激动,感觉心都快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可面上却是难得的沉稳冷肃。

“义父。”玉离经与其余三人分别立于阵法四方守护,见天迹抱着君奉天缓缓走上阵中祭台,不觉得唤了他一声。

天迹冲他露出一个安心的笑容,继续往上而行。

将君奉天小心的安放在祭台法阵中央,他从怀中掏出一柄已施过异术的匕首,深呼一口气,抬头看着满天星辰。

待时辰将至,只微眯了眯眼,便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入心口。

法阵启动,随着心口溢出的血色不停转动,灵力与血混合在一处,自天迹心口缓缓汇入君奉天之身。

很快,就又能再见了罢……天迹面上血色渐渐褪去,感受周身命元一点点抽离,痛彻心扉。

他这般小心都如此凶险和痛苦。当年君奉天又是何等的痛楚?他心头突然一痛,神思得以清明。此刻,非是分神之时。

当君奉天心脉初次起伏,天迹立刻将心口匕首拔出,迅疾刺入他心口。磅礴灵力随着匕首汹涌而入。

半刻之后,法阵停止,天地宁静。

天迹身子晃了一下,终于还是未能撑住,倒在了君奉天身旁。陷入昏迷前,天迹还在庆幸,还好没倒在他身上,否则以他现在的重量,这般倒下去怕是要压坏他了……

……

“醒醒,吃药了。”

玉逍遥有些难受的翻了个身,并不想从温暖的被窝里探出头去,原本外头便冷,何况还有他最讨厌的苦药等着。

外头端着药的人扯了下他的被子,他立刻拽住了被子不让他扯开,外头的人似乎拿他很是没有办法,安静了片刻。

他睡的迷蒙,但心里还是十分得意,觉得那人定是放弃扰他的好梦了。

不过片刻,他便被一阵冰冷的空气袭身,还未来得及抖上几下又陷入一个温暖的怀里。那人还将被子扯上来将他围了个严实,此时他总算勉强睁开了眼睛抬头看了看是谁这么大胆子把他提溜出来。

“喝药。”原来是奉天啊,他又闭上眼,像猫一样在他身上蹭了几下,被君奉天牢牢的摁住了。

“你此刻撒娇也是无用的,不喝药病哪能好?待会儿玉箫过来若是见到你还未喝药,你怕是要被教训了。”

玉箫总是特别的好使,玉逍遥闻言果然认命的张开了嘴。君奉天见状笑了一下,舀了一勺药小心的递到他嘴边,“看烫不烫。”

他都折腾了这样许久,药自然是不烫的,玉逍遥一口将递过来的勺子含到了嘴里,苦涩的药汁顺着食道一路流进胃里,他觉得浑身上下都苦了起来。

见他苦的皱眉,恨不得浑身上下都跟着抖几下才能表达出自己对于这药抗拒的模样,君奉天好笑的拿勺子敲了敲碗沿。

“玉箫说了,良药苦口,她为了让你长些记性,特意连一点甘草都未加过的。”

玉逍遥闻言差点出来,明知道他怕苦,还一点甘草都不放,这果然是亲妹妹么?

见他五官都快皱到一处了,样子颇为痛苦,君奉天也有些不忍,轻声道,“一口气喝完,我这儿有蜜饯。”

玉逍遥抬头看着君奉天温柔的模样,突然觉得还是师弟要可爱多了,豪气的点头,十分赞同他的提议。

长痛不如短痛。虽然这短痛痛的他十分难过。

蜜饯在舌尖弥漫出甜味时,已然过了许久,那经久不散的苦味充斥着口腔,但也让他清醒了不少。

“我睡了多久了。”

君奉天翻出一卷书册坐在榻边,头也不抬,“三日。”

“哦。”玉逍遥裹着被子挨在他身边,“我怎么觉得睡了好久的模样。”

君奉天嘴角浮上一抹笑意,“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吧。”

玉逍遥定定的看着他,“我好像做梦了。”

“是吗。”君奉天仍然看着手中的书册,头也不抬。玉逍遥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师弟你都不问问我梦到什么了?”

“你都烧的那般模样,梦境怕也是乱七八糟吧。”伸手将他的手塞进被子里,君奉天复又拿起那卷书。

“虽是乱七八糟,但也有迹可循。师弟,我似乎梦到了许多未来之事。”

“哦?是吗。”君奉天无奈的放下书卷,侧头看着他。“那师兄你梦到了未来什么事呢?”

“唔……我梦到一处战场,我与你并肩而战!杀出一片血路。”

君奉天挑了挑眉,不置一言。

“师弟,你作甚这般反应。不应该很激动嘛?”玉逍遥有些不满,梦境中的他们明明那般激昂心思,生死相依。

君奉天又挑了挑眉,然后哦了一声。

“哦?”玉逍遥有些失望,“就这样?”

“你这梦也无甚稀奇,我觉得你还是躺下多睡会儿。”

“不要,睡太久,头疼。”玉逍遥拒绝他敷衍的提议。君奉天倒是也没反对,只是将手中书卷抬高了些,“那你要不要一起,或是我叫玉箫来陪你?”

“不必不必!”玉逍遥抱着被子又蹭过去了些紧挨着他,“一起看一起看,不用叫她了。”

君奉天笑意更深,伸手扶了他一把,书册一递,让他好看一些。

玉箫端着粥进屋的时候,便看到两人相依着坐在床头,有些无奈的一撇嘴,走过去。

“二师兄,你怎么让大哥坐起来……二师兄?”走到面前,她才发现两人都似是睡着了,声音不觉的低了许多。

见君奉天睡着了仍牢牢揽着玉逍遥,不让他滑下去的模样,玉箫有些好笑的将他手中的书册小心拿走。

也难为他守了三日三夜不合眼,也的确是累了。不过自家大哥睡姿向来糟糕,尤其最不喜束缚,竟也能保持一个姿势睡这么久也是难得了。

要不要把他俩分开睡?这样睡着,二师兄要落枕吧?玉箫有些纠结的看着他们,若是大哥将病气过给二师兄怎么是好?可二师兄向来浅眠,若是把他弄醒来,怕又睡不着了……

真是难抉择啊。玉箫无奈的轻声叹息。

第二日清晨玉箫摆好早饭,就见玉逍遥生龙活虎的从外头蹦了进来,一边叫嚷着,“师妹!今天吃什么!”

玉箫不理他,只看着后面不停揉着脖子面色潮红的君奉天。

果然落枕了吧。

又见他咳嗽了一声。

果然染病了吧……唉,早知道还是应该分开他俩的。

……

“我不吃!不吃药!”天迹用尽浑身的力气挣扎,激烈的反抗着。

大漠苍鹰端着药黑着脸站在榻前,看他一个人在床上像个孩子一样撒娇。没错,就是撒娇。

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咳咳……”几声咳嗽,光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天迹立马安静了下来,双手拽着被子,老老实实的躺着。

大漠苍鹰觉得心好累啊,转身将药递给来人。“你来吧,我先去准备下早膳。”

见他接过药,天迹抖着声音唤,“奉天~~我不想喝……”

大漠苍鹰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一看端着药的君奉天一脸的波澜不惊,不禁心下佩服,立马出门。

“奉天~~~~”

“闭嘴。”君奉天走到榻边,坐了下来,将药递了过去,“喝药。”

“呜呜呜……奉天你怎么可以这样……”天迹一双眼漫起一层水汽,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君奉天看定了他,不说话。

天迹还待继续努力一把,却见他忽然皱了下眉头,抬手捂住心口咳嗽了一声,嘴角显见得一丝血色溢了出来。

二话不说的接过碗,一仰头将药喝尽了。

好苦啊!他眉头鼻子都快皱到一处,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看到摊在他面前的手掌,一枚蜜饯躺在手心,玲珑剔透的模样。

“莫要胡闹,到时让离经笑话。”君奉天的声音有些哑,面容上的倦色掩都掩不住。

将蜜饯吃了,天迹往里侧让了让,拍了拍床榻,“上来再睡会儿吧,你这模样比我可好不到哪里去。”

难得的没有拒绝,君奉天将外衣解了,躺了上来。两个人的体温挨在一处,熨帖的很,天迹侧身揽着他,“奉天啊……”

“嗯?”已经闭上眼,君奉天本就倦极,只不过听玉离经在榻前念叨天迹不肯乖乖吃药才强撑着过来,此刻神思都有些飘忽了。但一听天迹唤他,又不得不强撑几分。

天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像哄孩子一样,“睡吧。”

君奉天有些莫名的好笑,伸手将他乱动的手指攥进手心,复又闭上眼睛。

天迹一直听着他的呼吸声渐渐平稳,似是已经睡熟,才微抬着头看他。真是怎么也看不够的模样啊,他觉得从未这般安心过。

真好,奉天。我们终于再也不用分开。

 

最近玉离经的心情很好。

因为君奉天复生了。

最近邃无端的心情很复杂。

因为君奉天记不得他了……

其实君奉天似乎记不得了许多的人事,但他却还实实在在的记得天迹,记得玉离经,记得云海仙门。

这是个什么道理?

邃无端觉得很委屈,即使墨倾池多番劝解,他还是觉得很委屈。后来他发现君奉天连玉箫之死都记不得,他忽然又释然了。

记忆已如此支离破碎,还计较他是否记不记得自己呢?

“……您离开云海仙门以后便入了德风古道,后又入昊正五道,成了法儒尊驾。这些可有印象?”玉离经端正的坐在榻前,与几人一同观视君奉天的状况。

君奉天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我入昊正五道之事倒是记得。但……我为何会离开云海仙门?”

这一问,又问的众人一愣。一旁的天迹咳嗽几声,“哎呀,血河战役之后,玄尊被地冥所害,你自责离开云海仙门,不告而别去了儒门。师兄我还是找了好久才找到你的呢!”

见他一脸诚挚的模样,虽然君奉天还是半信半疑,但也没再问。在场其余几人却是对他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十分的敬佩。

“我记得,鬼麒主再次出现……”君奉天有些头疼,记忆凌乱的很,虽然他心知这是复生之法必经之事,但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了许多重要的事情。

“没错,鬼麒主复又出世,并且企图颠覆神州。你我还有众人费劲了心力方才阻止他,并且把他彻底给打趴下了!”天迹一把抓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回想。“只是大战之中,因那鬼麒主被我们打的疯魔,硬是拼了命的要拉你我赔命,师兄本想一人挡了,你却舍了命的把我自鬼门关拉了回来。说来,师弟你还欠了师兄一条性命之情。”

君奉天看着他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舍了命将他救回来,怎么反倒欠了他一条命?

“你方才的话似乎有些不对……”想要纠正一下天迹的错误,却被天迹打断。

“不过师兄大人大量,既然此刻你已经安然,我便不与你计较。”

“啊?”君奉天莫名的看着他,这都什么跟什么?跟惯会扯淡的天迹纠结这些是不智的,可他向来非是不智之人,所以他转头问玉离经。

“我入儒门之后的事情,记得不是很清楚。离经你是如何做了儒门主事?”

玉离经的眼神闪了几下,看了邃无端一眼,“义父您抛下我们一人去了儒门,离经想念义父,便独自跑去找义父,便随义父留在儒门了。”

“……那玉箫她未拦着你?”君奉天觉得哪里不对。“我抛下你们?”

“因为义父您收了一个新徒弟,很是关爱,所以不要离经了。”玉离经也一脸委屈的模样,上来拽住君奉天另一只手,“离经撒娇了许久,义父才心软留下离经。”

“新徒弟?”君奉天莫名,他怎么不记得他有收徒?

玉离经与天迹不约而同的抬手指向邃无端,“就是他!邃无端。您不记得了,所以他现在也很是委屈,当年您很是疼他的。”

邃无端有些懵,但仔细想了想,自己的确受君奉天教导剑法,说是师徒也没有什么过错,并算不得骗……但,他们这样的确是在忽悠君奉天吧。

“无端?可我记得,我方醒转之时,他是唤我舅舅的……”君奉天眉头皱的更深了,表情也肃然不少。

阿列?忘了这档子事,大意了!天迹和玉离经心想。不过玉离经是何等玲珑心思,面不改色的点头道,“他的确从不唤您师父,因为他之母便是您的义妹啊!”

“……”君奉天的嘴角抖了一下,“义妹?”

天迹立刻接话道,“没错!你当初独自出门在外,认了一个义妹,哦,就是无端他娘,玉箫也因为你不打招呼又胡乱认了个义妹很是生你气,所以不理你了。”

“我……”

天迹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个呆子,我小妹对你的心意是半点不知,而你认义妹之举又让她误会,所以伤心的厉害。”

君奉天觉得自己被忽悠了。看着天迹这一脸伤心的模样,他挑了挑眉。“玉逍遥。”

“啊?”天迹一颤。

“你是觉得我如今记忆不全,所以耍我嘛?”

墨倾池在心中一叹,没错,他们就是在耍你……

 

君奉天很是机智的没有再继续纠结过往记忆,也就免了天迹与离经的合伙忽悠。这下皆大欢喜。

一者不用再听那些胡言乱语扰乱记忆。一者不用再费尽心思的避免他想起过往沉重不堪的记忆,胡说八道。

伺候君奉天用了药,玉离经燃了一炉宁神的香置于床头。

“离经。”

“离经在,义父。”因君奉天记不得儒门的许多事,故此他也不再唤他亚父,而是遵从前的叫法,叫回了义父。

“我虽然记忆不全,但总隐约觉得有许多十分重要之事。若是你知晓,不该瞒我。”

玉离经点点头,“如今诸事皆有离经,义父不必如此担心。儒门很好,何况还有无端与圣司,义父安心将养身体。”

“你知晓我所言之事非是儒门现况。”君奉天叹气,“逍遥他的性子,我向来是了解的。他如今这般吊儿郎当的模样,定然是瞒了我许多事。”

玉离经不言,不否认他的话。

“我听你亦唤他义父?”

玉离经心下一动,不禁在心中哀叹,亚父啊,你将醒之时到底听到了多少?但面上却还是平静,“义父听错了,我唤的是您,我向来都是唤他逍遥哥哥或是天哥哥的呀。您忘了么?”

“还有一事……”

“义父还有何事,明日再说好么?今日已经废了许多的心神了。义父您方醒来,要多休息。”玉离经生怕他再纠结这些事情,把他封印天迹记忆的事情扯出来,若是如此,又会把最后的天穹之战给扯出来,这般牵扯下去,难保不会把血河战役等等前尘往事全部牵扯出来。

那就真的要完蛋了。

“我只是想问你,为何时至今日,仍未见玉箫?”君奉天仍是不死心。

给他掖被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下,玉离经有一霎的慌乱,“义父……您昏迷了百年。”

而这百年,是他们最难熬的百年。

“玉姐姐她,未能等到您醒来。”一滴泪落下,玉离经连忙抬手拭去。

君奉天心中一恸,喉头又泛上一股血腥气。

“义父!您别激动。”玉离经见他嘴角又溢出血来,即刻运功为他度去真气。“您现在心脉不稳,切不可大喜大悲。”

君奉天努力平息情绪,点点头。“我无妨。离经,我有些累,你去照看逍遥吧。”

“待义父入睡,我便去看天哥哥。”

玉离经安静的守在一旁,一直到君奉天脉息稳了,才小心翼翼的离开。

一出门,便见墨邃二人守在外头的石桌边,望着他。

“如何?”邃无端先开口问。

玉离经摇摇头,“我告诉了亚父玉箫姐姐已不在人世,便又呕了血。”

“你为何要告诉他?”墨倾池有些不解道。

玉离经无奈的一摊手,“亚父问我要玉姐姐,我上哪儿给他找一个玉姐姐来。”他无奈的叹气,“不过我未告知他玉姐姐真正离世原由……也还好未说,不让怕是不仅仅只是呕血了……”

“这血脉重生之法颇多后遗之症,尊驾醒转已经半月,可心脉依然虚弱,魂息尚不稳固。”墨倾池有些担忧,“如今记忆不全,我倒觉得是好事。”

“的确算是好事。”玉离经接过邃无端递过的茶盏,“依亚父的性子,如今这般还能保持心境平和,我只盼他能安稳的养好身子,莫要在这之前想起前尘往事便好。”

墨邃闻言也有些心情沉重了。记忆这回事,若当真能说不记起便不记起的?

想了想他们瞒了百年的天迹,还不是一时不察,便记了起来。

“唉……”三人不约而同的叹气。

第二日清晨,咬着叉烧包听大漠苍鹰说起三人的担忧,天迹一拂手,无所谓道:“这有什么难得,我也封了他的记忆,在他身子大好之前不让他记起来就是了。”

大漠苍鹰觉得有些无语。“你们师兄弟都这么霸道的嘛?”

天迹一歪头,“他封我一次,我封他一次,很公平啊。”

用过早饭,天迹便卷了些物品跑进君奉天房里。今日玉离经要回德风古道处理儒门之事,而墨邃二人则外出去寻些能镇魂安神的灵物。

偌大的云汉仙阁只剩下他们几人,如今大漠苍鹰又受了嘱咐不许来打扰。天迹觉得此刻不管他对君奉天做什么都不可能有人来打扰的。

他一脸坏笑的跑进了房,君奉天睡的迷蒙间,被他的动作给弄醒了。

“你在做什么?”有些莫名的看着天迹对自己上下其手,他皱眉推开了,“又抽疯?”

天迹一撇嘴,“今日你终于落我手里了!奉天,你就算讨饶我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君奉天满头雾水,虽然天迹经常乱来,但这么直接上手脱衣服动手动脚倒是没有过……

“玉逍遥,适可而止。”见他要上手扯他的裤头了,君奉天黑了脸。

“哦,抱歉,扯多了。”天迹立马停了手,抬头看他上身裸着,白玉般的胸膛上缠着一层纱布,还透出了淡淡的血色。

“哎呀,都叫你别乱动,你看伤口又裂开了吧,来来来,师兄给你换药。”天迹把药品一一摆在床头,看君奉天的神色几变。

他故作讶然,一歪头,“师弟,你不会以为师兄要对你做什么吧?”

君奉天不言,只是瞪他一眼。天迹受了这一瞪,开心的笑起来,将他扶着坐起了,动手拆了纱布。

伤口跃入眼时,天迹还是觉得有些狰狞,看着点点渗出的血,天迹嘟囔了一句,“都是我的心血啊……”

“你说什么?”君奉天疑惑的开口,“什么心血?”

“我是说,照料你这么久费了我不少心血,可怎么不见好呢。”意识到讲错话,天迹连忙敷衍。

“一直都是离经照顾的我,你费了多少心血?”君奉天笑道,“连喝个药都还要我过去看着。”

“是是是,那师兄不也是为你操心劳力的才病了喝药嘛。”天迹一边换药一边说:“我怕苦又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你别老是拿这个来笑话我。”

“我没有笑话你。”君奉天低头道。

将缠好的纱布打好一个结,天迹伸手拥住他,头搁在他肩头,蹭着他的耳侧。

“痒。”君奉天躲了一下。

天迹笑了下,双手在他身后结印。

“别动,奉天。”

“嗯?”君奉天侧头,正好遇上他抬头,嘴唇不小心擦过了天迹的额头。

“奉天……”

有种莫名的情愫要自心中溢出,君奉天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眼前似乎是一片血红,只有天迹是明亮的白色。

直到唇上多了一丝暖润,他才回过神来。眼前颤抖着的眼睫扑扇的若抖动的蝉翼,惯看的脸凑的太近了,让他有片刻的失神。

对于君奉天的没有反应,天迹有点气馁,他松开亲了半天的唇,起身失落道:“奉天,我都亲你这么久,怎么你半点反应都没有。”

“你这叫亲?”君奉天挑眉看着他,天迹听了脸一红。“奉天!你挑动我的怒气了!”

君奉天玩味的看着他,忽而笑了起来。天迹一口咬住了他上扬的嘴角,舌头不经意的划了过去。

君奉天迅捷的张嘴含住了。两人渐渐纠缠在一起,君奉天十分擅长反客为主,唇舌间的挑逗也熟稔的很。天迹突然觉得好气哦,奉天怎么能够这么擅长的?他是不是有过他不知道的露水情缘?

想想就觉得好气哦。

“逍遥,认真些……”君奉天提醒了下走神的人,连这种时候都能这么三心二意,也真是只有他了。

天迹立刻回过神来,他还想和君奉天再亲热一点,毕竟很多年师弟都不曾这般与自己亲热了,但想了想正事。

唉,玉逍遥啊玉逍遥,师弟的身体要紧,以后机会有的事呢。他暗暗说服自己。一抬手,点上君奉天的后背。

“逍遥……你……”君奉天如愿陷入昏睡。天迹又抱了他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放他躺下了。

看着他尚皱着眉的模样,天迹伸手抚平了他的眉头。

“这次就先记着,不算的啊。下次再补上。”天迹对着他念叨,“你不出声就是同意,等你醒来再继续。”

虽然有点乘人之危,但方才的确是他主动与自己欢好了。嗯……一想到欢好,天迹又红了脸。

“玉逍遥,你真不要脸!”他暗暗啐了自己一口,复又笑起来,“舍不着脸皮套不着奉天,不要脸就不要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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