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路（12）
云海仙门之中，仙风道骨的九天玄尊伫立在山崖边缘，俯瞰着脚下众生。
君奉天一脸凝重的手持正法而来，在离他丈余处站定，跪下。
“师尊。”
“未能诛杀鬼麒主？”
“是，徒儿无能。”
“非是你之过，鬼麒主身怀异术，功体犹在你之上，若你修成阴阳双极体，或许便能与之一战了。”
“徒儿……已经练成。”
玄尊闻言一震，转身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
“你，已经练成？”
君奉天咬牙点头，“是，徒儿，已经练成。”
九天玄尊眼神一黯，缓步走到他身边，抬手抚上他的头顶，“奉天，你还在为玉箫之事自责么？”
听到玉箫之名，君奉天强自压抑的心情被冲破一个缺口，双手不禁握拳。小师妹满身是血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怎么都挥不去。
“我会为师妹报仇！”君奉天咬牙道。
玄尊无奈的叹气，“奉天，这非你之过。”
“鲁莽激进，不顾后果，未能周全。便是徒儿之过。虽然罪魁祸首乃是鬼麒主，然而吾未能保护师妹，亦难逃其责。”
“唉……”玄尊摇了摇头，“逍遥如何了？”
“师兄他……”君奉天哑然，多日来，他一直沉浸在悲伤愤怒之中，都忽略了玉逍遥的情状。
“去看看他吧。”
“是，弟子告退！”君奉天起身便走，不过几步复又转身跪倒在地，恭敬的叩了三个响头。“此一去，徒儿已决心与鬼麒主一战，或许再无可能回返，师尊教养之恩，若弟子尚能归来，则再尽孝道，若不能，来世，弟子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师恩。”
玄尊不置一言，只抬手一挥，便转身再不看他。
“拜别师尊……”
……
落玉峰，记忆之恸。君奉天站在玉箫的坟前默然，而天迹也在一旁沉默。
一段缺失的记忆，其中深藏的悲伤，又怎会随着记忆而消失？君奉天自复生后从未露出此刻一般的神情，天迹知道，即使忘却了，他仍然对失去的痛刻骨铭心。
“奉天，我们很久没来了，玉箫肯定很想我们……”
“逍遥。”
君奉天打断了他的话，“从踏上此地，你便一直在紧张。”
“有吗？”天迹四处张望，避开他探询的眼神。“大概是很久没来看玉箫，怕她生气，哈哈……你知道她总是生我气。”
“为什么许久不来？”君奉天沉声问道。
因为我忘了她，天迹沉默的看着君奉天，因为你封印了我的记忆，因为我忘记了所有人事，所以，也遗忘了落玉峰上的小妹。
但是他不能说，时到今日，他仍然介怀百年前君奉天的换生之举，可他却无非去指责。异位而处，他也会是同样抉择。
有些道理明白，却总是做不到的。
见天迹沉默，君奉天也未继续逼问。他抬眼看着远方，忽然轻叹了一声。“逍遥，你想瞒着我的事情，我都知道。”
天迹闻言一惊，“你都知道？”
见君奉天点头，天迹忽然紧张起来，但片刻慌乱后他又冷静下来。不可能的，若他真想起来了，不该是此刻这般平静的模样。
可君奉天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再度震惊。
“玄尊……是我杀的。对吧。”
“奉天……你……想起来了？”天迹有些磕巴，“你，你记起来了，多少？”
君奉天一看他的反应，心下便有数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抽一抽的，有些疼，他其实并未想起来，他不过是在诓天迹罢了。
天迹平日里极聪明的，可是在他的事情上总是关心则乱。
他一笑，笑容里满是苦涩。“我其实，是猜的。”话音一落，他便有些无力的往后一倒，好在天迹及时反应过来，接住了他。
“奉天！你怎么可以如此诓我！”天迹有些恼羞成怒，他一手揽着君奉天，察觉到他心率紊乱，连忙为他渡去真气。
心脏的疼痛冲击着君奉天的意识，他开始恍惚，连日的猜测果然成真，追查了那么多年的凶手竟然是自己。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他记不得了，记不得自己做过的事情，记不得那些或痛或伤的过往。但他觉得唯有这样的过往，才会让天迹这般的小心翼翼，也许连玉箫都是因他而死吧，否则天迹为何要缄默再三？
弑师，背叛，伤害同门。这样十恶不赦的作为，为何逍遥还要这般小心翼翼的维护自己？他怎么有资格，被他这般维护。他合该偿了这罪业的。
天迹察觉到他的气息忽弱，焦急万分，他一边为他渡气一边着急道：“不是的，奉天，你猜错了！师尊不是你杀的！不是……”
君奉天的眼慢慢阖上，气息越发微弱下去，天迹心头都要炸裂一般，“你醒醒！别睡！奉天，不能睡！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你的错！是师尊……是师尊骗了我们……从头到尾都是骗局，奉天你醒醒！不是你的错……”
君奉天的气息仍然无可挽回的弱了下去，渐渐消失，手下心脏的位置也没了跳动的迹象。天迹想过很多次君奉天记起往事的反应，可他从未想过，他只是一个猜测的可能，便会是这般的结果。眼泪若扑簌雨滴淋漓而下，打湿了君奉天的面颊。天迹都不晓得自己何时这般会哭了，他有些茫然的伸手给他擦拭，可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干净。
哦。原来是下雨了啊。
……
“我会回来，等我杀了鬼麒主，我会回来找你。”
君奉天伸手点住周身几大要穴，微一运气，将身上的伤势尽数压制，他将玉逍遥安置在山洞中，轻声在他耳边说道。“你在此地等我，结界在，我便在，若结界消失……便当我还了你罢。”
气空力尽的玉逍遥急的眼泪都下来了，可他无力再继续战斗下去，只能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眼中的焦急和不甘刺痛君奉天的心神。
“奉天，不要丢下我。”
“逍遥，鬼麒主已经被我们重伤，他跑不远的。这次机会不能再错过了，玉箫之仇，我一定会亲手了断。”他看了玉逍遥良久，忽然俯身，在他额头轻轻吻了一下。“欠你的，君奉天一定奉还，千载剑约，纵使今生无缘，来世，必当践诺。”
“奉天！”
君奉天决然而去，玉逍遥怎么也没能拉住他。结界阻隔，他已经无力破开，山洞外大雨滂沱，无法远望，他焦急的想看的更远些，可仍是徒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只觉心中一恸，一口血怎么也压不住的呕了出来。天际一片血红，电闪雷鸣久久不息。
是天坠之兆。他抬手一抹脸颊，早已是一片濡湿。这个结界挡得住他，却挡不住外面的风雨啊……
君奉天终究未能回来。
……
天迹抱着君奉天在落玉峰上坐了七日。
七日内，玉离经等人来了数次，都未能将他二人分开。
怕是没有什么能够将他二人再分开了。
大漠苍鹰赶来的时候玉离经等人愁眉莫展的站在不远处看顾着，同样悲痛难忍，但玉离经仍然强打着精神支撑着，大漠苍鹰对他很是佩服。
连孩子都这般懂事，作为长辈的天迹实在是太不像话。他走到天迹身边，却突然被真力震开了几步，这才发现天迹竟然在周身设下了一个结界。
“你是打算这样抱着他到死么？”大漠苍鹰问道，“神毓逍遥，你不想活了？”
天迹没有回答。
“君奉天死了，所以你不想活了？”大漠苍鹰冷笑道，“你是天迹么？你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玉逍遥么？你被夺舍了吧。”
天迹还是没有反应。大漠苍鹰也沉默了，也许真的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劝慰他的了。
“我总是追不上他。”
意外的，天迹竟然开口了。大漠苍鹰立刻回神，“怎么？”
“你看，这么多年过去。我又被他丢下了。”天迹苦笑道，“他总说还我，却从来都不知道我要他还什么。”
大漠苍鹰不置一言。天迹已经是伤心至极了。
“真是任性啊……奉天。”
天迹再度沉默不言，大漠苍鹰索性盘腿坐在结界外头，望着远处的夕阳，他除了叹气也无所事事。天迹与法儒的过往他知道的不多，在他仅知的记忆里，君奉天自血河战役之后便消失无踪，天迹自那之后费劲了心思打听他的下落，后来听闻地冥曾经在那场战役中出现，并且在玄尊之死时亦在现场，便与地冥开始了长达千年的对决。法儒，一直是到后来才有了消息。
他记得天迹西子捧心一般在自己面前絮叨自家师弟的薄情寡幸，虽然好笑，却也的确有几分真心。当年君奉天是实实在在伤过玉逍遥的心吧。
“雕兄。”
“嗯？”
“我是不是上辈子做太多坏事了？”
“不清楚。”
“所以这辈子就算做那么多好事，也不能弥补。”
“你想太多了。”
“真的，很痛啊。”天迹皱皱眉，他抬手捂住心口，“好难受。”
大漠苍鹰看了一会儿，“把结界撤了吧，该回家了。”
天迹闻言缓慢的转过头来，一脸的茫然，“家？”
大漠苍鹰点点头。却见他凄然一笑，“雕兄，我没有家了……”
“奉天也不在了，我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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