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逍遥】赤子歌（13）
信号弹准时升起。
如流星划破夜空，在黑夜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可没有人觉得那是一副美丽的画面。地面上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骤起战火，顷刻间，枪声和炮火声震响了上海的上空。
日本海军陆战队仅仅只是稍有迟疑，高超的战斗素养让他们在突袭中迅速反应过来。从宿舍到军备库只用了短短的几分钟，便武装齐全，持枪上阵了。
第一波冲击日军驻地的一个连，在冲进营房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里，便被打退，并且扔下了几十具尸体。
负责攻坚驻地营房的是张治中手下的一个德械团，中央军编制，主力部队，团长是黄埔七期的学员。出身富贵，又自视甚高，理论知识倒是富足，但对日作战经验为零。像他这样的中央军将领，在国军里不多，但也实在不少。
在国军中，对日战斗经验富足的部队，多数是各系军阀的私兵，他们虽然隶属国军编制，但到底更多是听命于各派军阀，自九一八以来，国府忙着围剿红军，但好几个军阀头子倒是很不以为然，积极抗日，一来二去的，与日军交手自然就是家常便饭了。反倒是被国府视为精锐的中央军。中央军是全军装备最好最优良的，甚至是将领也都是文化素质最高的。但他们的委员长太过看重自家手里的家底，十分的舍不得将之投入对日战争中。太过明显的军备优劣，委员长也很清楚如果将这支队伍与日军正面相抗的话，会造成何等损伤。长城战役中的战损就清晰的表明了他的所虑无误。也因此，除了极少数的几支曾在长城战役中和日军正面对抗过的中央军以外，其他的几乎根本毫无与日军交战的经验。
那时是因为他还没有全面与日军开战的准备。而如今，举全国之力抗击日军已是定局，他也不能在吝惜这些嫡系了，全力往战场开赴。
但当这些没有经验的部队遇上日军。自然在战争估计上就会出现偏差。正如这次冲击营房，一个连的人贸贸然冲了进去，果然便被日军打的落花流水。
但团长分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自己认知有误，立刻下令再次冲锋。
又一个连的人，冒着依然布置好防御的日军驻地冲了进去。
“轰！——”
几声短促的轰击声，声音不大，在炮火连天，机枪不停的战场上可以完全忽略的几声，却让老兵们心底一凉。
是日军的军舰开炮了！
果不其然，几乎是片刻后，日军驻地前方约几百米的地域内，一片火光乍起，百余人湮灭在这阵炮火中……
君奉天的方向并没有意料内的攻击。他站在高处举着望远镜看远处。许是隔得太远，他除了天边的火光，什么也瞧不见。连炮火声都是隐隐约约的，仿佛是远处传来的雷声一般。
王家湾，仍然是宁静的。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的站在上头，玉逍遥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势较低处，他倒不会做君奉天那般的无用功，正抱臂靠在墙上，抓着不知从来弄来的粉笔，一笔一笔的划正字。
又过了会儿，君奉天终于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他转过身来，看着玉逍遥在墙上画了好多个正字。
“在做什么。”
“你看不出来？”玉逍遥抬头看他一眼，“正字啊。”
君奉天无语的看着他。
玉逍遥见他表情越发的严肃了几分，便不再逗他了，远处的炮声又想了几下，他连忙又画了几笔。“日军战舰能携带多少枚自发炮弹呢？这都一百多发了，还打个没完了呀。”他啧啧了几声，然后感叹：“有钱真是任性。”
“那边伤亡可能会比较大。”君奉天皱了皱眉，“我没有听到有规模的反击声。”
“也有可能是避其锋芒了。”玉逍遥搭了一句话，可说完他就后悔了。那么个地界，想要避其锋芒不就得退到市区去么。他有些尴尬的“呃……”
“下去吧，去看看张长官那边有没有消息。”
“好嘞！”玉逍遥立马跟在他后头进入了指挥所。
一进屋，他俩就看到赵志强一脸愁容的望着地图，有些不解。
“怎么了？那边有消息了？”
“张长官那边来消息，说是攻坚失败，我军损失惨重。恐怕短时间内吃不下那五千多人。”
距离开战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光是听动静就知道是突袭失败了，这是意料中的，君奉天自然有了心理准备。
“伤亡多少？”
“半个团……”
玉逍遥倒吸了一口气，有些惊讶的望着君奉天。
“对方伤亡呢？”
“大概……百来人吧……”赵志强有点犹豫，但这是对方确确实实报过来的数字，国军内伤敌数字向来只有往多了报没有往少了报的道理，按惯例这个数字怕是要打上个对折才行。
太不可思议了，即使是军备差距甚远，但数百人的伤亡，竟然只换来敌人几十人的损失？这在君奉天的部队里，可是从来不曾出现过的战损比。
“将近十比一了。”玉逍遥的神色也冷峻了许多。他看着地图上已经开战的地域，作战参谋新标记上的敌我态势里，明明被压缩一隅的日军却像是颗钉子，牢牢的钉在属于中国的国土之上。
“增兵！”君奉天果断的下令了。
徐明立即转身吩咐道：“命令！刘成所部之六十四师即刻增援六十九师。马上出发！”
“是！”发报员立刻调整频率，向六十四师发报。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们收到了来自张治中的电报。正好是请求君奉天派部队增援六十九师的。
君奉天想了想，“回电张长官，明日清晨请长江沿海的海军即刻投入战斗。也请笕桥机场的备战空军，准备战斗。”
当白天来临，日军飞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增援上海被困的陆战队，这是必然的战斗布置。他想了想，转身对玉逍遥说道：“去帮我做件事。”
多年的默契，玉逍遥不用他说就已经明白他想要自己去做什么。“放心吧，我不会跟他打起来的，一定尽力帮你把情报拿回来。”
“自己小心。”君奉天叮嘱道。
市区里的慌乱和拥挤在炮声响起后便越发的不可收拾。一夜的喧闹后，被恐惧和不安折磨的民众有部分开始加快了逃离的动作，另外一部分妥协于身体的疲倦之中。
各国租界里又开始人流涌入，到处都是避难的群众，拖家带口，拥挤不堪。维持秩序的阿三们挥舞着棍棒，驱逐着一些衣衫褴褛的贫民。
在这样的乱世中，人又何止是三六九等。
玉逍遥有些不忿的看着那些人，他很想上去阻拦，但是被身边的人拉住了。
“你一个人上去，什么也做不到。”映鸿雪拽着他的衣袖，“赶快和君十七汇合，拿到消息，才能救他们。”
玉逍遥冷静下来，点点头，与她继续往目的地走去。
不过短短的数天，君十七就成功的和日本人搭上了线，不得不说他的办事效率出奇的高。玉逍遥和映鸿雪来到他身居的酒店房间时，他正好刚刚和日本人通话完毕，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姿态优雅的半坐在沙发上，精致的金丝眼镜衬得他更添几丝斯文，如果不是对这人了解甚深，玉逍遥都会觉得这一定是个既温和又绅士的人。
然而却是个十足的魔鬼。
玉逍遥啧了一声，挑眉抱臂，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他。倒是君十七很是坦然的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然后优雅的抿了一口。
“要不要来一杯？”他如此邀请，可两人很明显的没什么兴趣。
外面的阳光开始冉冉升起。玉逍遥仿佛听见了飞机的轰鸣声。
“少废话了，赶紧说现在什么情况了。”他催促，“和日本人那边搭上线了？什么样的背景，够得到核心机密么？”
君十七站起身来，神情淡漠，“你这是在跟我说话？”
“废话！不是跟你说话是跟鬼在说话么？”玉逍遥啐他一口，“别再说些不相干的话了，前线紧急！”
“君主任。”映鸿雪的语气里也带了点催促。
君十七好在是个识大局的，他看着窗外远空处掠过的几架战斗机，终于开口道：“日军目前暂时调了一个师团的人，从北边来。不惜一切增援上海。”
“番号！”
“你以为，不过两天的时间，对方可以把部队番号，人员组成这样的消息，透露给我么？”君十七冷笑着看他，“你是被君奉天保护的太好，已经变得这么天真了？”
玉逍遥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对方是什么背景。不会是根本就没办法接触到核心吧。”
“九州商会的，你觉得能否接触到核心？”君十七放下手中的酒杯。“不过，我想我还需要更多的筹码，来获取他的信任。”
“什么？”
“彼此互相增兵的话，当然是我们的快。”君十七看着他，“你说，日军会不会急于了解我们的布置呢？”
“君主任想要拿情报去换情报？”映鸿雪立刻开始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倒是一旁的玉逍遥想都不想就应了。
“情报我可以给你，但你敢用么？”
他们当然不会用真实的情报去做交换，这必然是需要作假的。但是日本人不是傻子，随随便便一份假情报他们肯定是不会相信的。那么这个作假的手法和程度就一定要高超了。君十七虽然情报功夫了得，但在作战布置和军事素质方面还是差的有点远。这个情报，自然需要玉逍遥来做。
他敢不敢用玉逍遥做出来的假情报，但凡玉逍遥在这中间动一点手脚，一旦被日本人发现，第一个倒霉的肯定便是与日本人交易的君十七。
借刀杀人，自古就是屡试不爽的报复手段。
君十七当然知道玉逍遥对于他算计君奉天的事情耿耿于怀。他冷笑一声，“为什么不敢？”
特工为了除去对手完成任务，从来都是不惜任何手段的。但他知道玉逍遥虽然也算是情报特工，但他骨子里还留着被君奉天所影响着的所谓军人的荣耀尊严。
在国家忧患的情况下，任何挟私报复都不会出现。他突然觉得，那向来正派顽固的义兄，终于也算是有了点可取之处。
“哼！”玉逍遥很不服气的看了他一眼。
“给哪一部分的情报？”映鸿雪问道。
“当然要等日本人主动问，我们才知道要不要给啊。”君十七调笑着看着她，“上赶着送情报，那不是摆明了告诉人家，这是个陷阱么。”
“现在的局势，不太好。”玉逍遥皱起了眉头。
君十七瞥了他几眼，也终于认真了起来。“他们做他们该做的事情，我们做我们该做的，各司其职。三心二意只会功败垂成。”
“我当然知道！”玉逍遥不服气的说：“只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冷血的。”
“所以你是个失败的情报人员。”君十七立刻反击。
“哼！！”玉逍遥报以更大的不屑。
“日军大概多久能够达到上海？”映鸿雪担忧的问了一句，另外两人都沉默了。
很快了……
接到起飞战斗的命令的时候，首批的二十名飞行员皆是激动万分。
能够第一批升空去与日军作战，于他们而言这是无上的荣耀和多年来的盼望。数年的艰苦训练和奋勇拼搏皆是为了此时此刻。
墨倾池与方玉生是作为本次空战的指战员和飞行大队队长，两人因为谁留在地面指挥谁升空作战争执了好久。最后方玉生因为墨倾池的职级更高而无奈遵循长官命令，留在地面指挥，由墨倾池带领第一批飞行员升空作战。
云忘归和林子峰都是第一批，而玉离经却被留下来。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当笕桥机场的战斗机轰鸣着升空，他也只能在塔台看着飞机的尾翼，默默祝福。
起飞时，天空尚只是微微露了些鱼肚白，第一批二十余架飞机飞临上海空域时，天光已经大亮。
是个晴朗的好天气。他们看着闯入视野的日本敌机，握着操作杆的手不由得更紧了。
地面的战斗越来越激烈，海面上的炮火不停的往岸上倾泻，整个交战区皆是一片火海，烟雾弥漫在整个战场上，除了交织的弹道，看不到任何人迹。
从第一声枪响，战斗已经持续了将近12个小时。
五千的陆战队未被五万人吃下，海军的及时增援，五千人，变成了一万余人。
不过多了五千余人，一直采取守势的日军竟然开始反攻。所有人都觉得日军是在蔑视对手。
实际上，日军的确是在蔑视国军的战斗力。看着那些乱七八糟的弹道飞行轨迹，工事后的日军哈哈大笑，有那么几个甚至干脆从工事后站了起来，向着国军阵地挑衅。
一颗子弹朝着他飞过去，那个日本兵连躲都不躲一下，仍是放肆的笑着，子弹果然没打中他。他格外的得意使劲拍了拍胸脯。
“妈的！你他娘的打的什么枪！”一个老兵叼着烟头冲着旁边放枪的新兵猛地敲了一下头，一把推开他，自己偏头端起了枪。
看着准星里的日本兵还在那耀武扬威的样子，老兵又狠狠的啐了一口，“去死！”
子弹射出，准星里那个耀武扬威的日本兵就在片刻后仰头倒了下去。一时间对面冒头的日本兵全部又缩回了工事后，又是一轮激烈的炮火倾斜而来。
上海市区的日军据点被一一拔除，这是交战以后的所有消息里让人最为欣慰的一点了，上海周围重要的日军据点受到了空军不同程度的袭击和轰炸，而与日军空军的交战，国军空军也获得了比较大的战果。
一切似乎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了。大多数的人都开始盼望着胜利了。
“电告剑非道，一切万勿松懈，日军的反击很快就会开始，闸北不容有失。”君奉天皱着眉头看着作战图，身边的报务员记录完后递给他签字。他低头查看了一遍，飞快的签完。
几天的交战后，战局的主动性似乎又回到了国军手里，海军在海面上的作战勇猛，日军海军越来越多的经历转移至海战，地面上的支援也显得不那么频繁。日本空军在前几日的空战中吃了亏，攻击也似乎并没有那么的肆无忌惮了。
南京城里快要开庆功宴了，君奉天听到徐明如此说的时候，本就紧促的眉峰皱的更深了。那些稍有战果就开始嘚瑟的人，根本就不知道现在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六十四师有消息么？”他偏头看向赵志强。
“仍在僵持。”赵志强也皱着眉头，他手中的旗子在沙盘上来来回回的插了又拔，都不用他开口说，也能看得出来战斗的激烈。
“逍遥那边……”
“还没消息回来，不过鸿雪倒是来了消息。”赵志强抬头看他，“他们已经和日本的间谍组织有了接触，对方是以商会的名义与上海青帮交往的。”
“唔……”君奉天皱了皱眉，他想起了那年在麦赫路上被他杀掉的那些黑帮，“我记得咱们的人和上海青帮还有点渊源？”
“戴老板可是杜老板他们的结义兄弟，这渊源可不浅。”赵志强略带深意的一笑，“以往可没有少占好处。如今国家危难之时，出点力不也是应当么。”
君奉天点点头，思绪又重回战场上，“离上海最近的是日军的第十一师团，按照正常的行军时间，他们大概在明后两天内就能加入战斗。那边是辞修的防区，应该没有问题。”
“即使有什么问题，张长官会安排的，怎么也轮不到我们过去增援，我们可是离得最远的队伍。”
“下一步，我们的重点在于上海市区的防守以及阻止日军登陆作战。”君奉天沿着海岸线一划。
“你觉得日军会选择在何处登陆？”赵志强瞥他一眼。
君奉天沉默许久，“不知道，现在的局势，太乱了。”
太乱了，似乎哪里都不是好的登陆地点，然而日军肯定是要登陆作战的。强行在陆地上行军增援，突破难度也要大许多。
上海周边自昆山至嘉兴皆有国军重兵，无论从哪个方向而来，日军都要突破数道阻击线，这不是一个优秀的指战军官会做的决定。
一封电报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君奉天看着电报上的内容，不禁咬牙，拿着电报的手也有些轻微的发抖。
“怎么了？”赵志强见他这模样，赶紧伸手接过电报。
【前日，日军第三师团、第十一师团进入淞沪战场，与陈诚所部遭遇；日军陆军第十军已迂回进入淞沪战场，我部新编第九师、第一一三师与敌正面冲突，伤亡惨重。】
“怎么搞得！”赵志强愤愤地一拍桌，手中的电报也被他揉成了一团。
“后方待得久了，连他么怎么打仗都不晓得啦！”他的愤怒并非没有来由的。这是一场由国军发起的突袭战，如今打成胶着已经是很丢脸的事情了。一转头，自家反倒被偷袭了，而且还损失惨重，任谁都过不去。
“废物！”君奉天冷冷地下了评判。但他们也没有多少时间去骂那些人了，因为一一三师的防区就在他们身后，如今一一三师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眼看是守不住了，那么就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守了。
“命令六十七师尽快增援金山，不惜一切代价，守住金山卫！”
金山这块地界，可是万万不能有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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