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雪夜中心】芙蓉谣（2）
三月初春的时候，院中的樱花树绽了花苞。望着枝头的春色，万绍光终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
“樱桃厅院春偏好，石井栏堂夜更幽……”
“平白无故的念这首干什么，才多大的年纪，就老气横秋的。”一个爽朗的声音突然打断万绍光的思绪。他回头朝门口看去，却是龙戟。
龙家和万家是世交，连带着子辈也交往甚佳，虽然龙戟比万绍光年长六岁，但却也没有太多的隔阂。
“你不是在上海读书？什么时候回来的。”万绍光微笑，龙戟也笑着踱步到房间的书架边，“上个月就回来了，但一直忙着应付家里的大小事情就没过来。这不，抽了空，就过来看你了。怎么样，身体怎么样。”
“还不错。”万绍光点点头，“听说你家里要给你说亲？”
“长辈们一厢情愿罢了，我可没答应。”龙戟撇撇嘴，伸手翻了翻他书架上的书。“怎么不是古籍，就是诗词？”
“你还想找什么？”万绍光笑着看他。
“我听说，你三年前就会背任公的《少年中国说》了。我还以为，你会看点新潮书什么的。”
“哈……”万绍光笑着低头，手里拿的仍是卷《楚辞》，片刻后才说道：“我爹不喜欢我看那些。”
“我没听错吧？”龙戟走到书桌前，“万伯伯自己又是辞官，又是去辫，又兴办实业，闹得好不热闹。现在不让你接触新思想？”
“也不是。”万绍光放下了手中的书，仰头看着他，“只是每次我一看那些书，我爹他就总是叹气。”
龙戟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了一会儿，也转头望向外头的樱花树。“也是，你是家中的独子，身体又不好。他大概是怕你走上那条道，那可是条要流血牺牲的路。”
万绍光看着他，有些疑惑，“什么路？流血牺牲？”
“啊……没什么。”自觉有些失言，龙戟赶忙转移话题，“对了，听说你新得了一个妹妹？还是捡来的？让我瞧瞧，什么样的妹子能得你和万伯父的青睐啊？”
“你不要说什么捡来不捡来的，她既然入了我万家的族谱，就是我万家的亲女儿，是我的亲妹妹。”
见万绍光一脸郑重的模样，龙戟也笑道，“好好好，是我失言了。亲妹妹，行么。”
万绍光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龙戟寻了个椅子坐下来，逗他，“我们这几家，这辈都是男丁，倒难得你家有了个妹子。放心，既是你的妹子，自然也是我的妹子。”
万绍光闻言一笑，“论哄人，怕是没人比得过你。”他往外瞥了一眼，“明宇哥没来？你俩不是从来秤不离砣嘛。”
“胡说八道什么，我就非得和那家伙在一起吗。”龙戟从桌上摸了本书拍他的头，被他一下躲了，“还跟我急，你俩从小干什么都在一起，长辈们都笑你们是连体婴。”
龙戟干笑几声，神色有些落寞。“绍光，明宇要去美国了。”
“去美国？”万绍光有些惊讶，“你们不是在上海读书……是去留学？”
龙戟沉默的点头。
“你不去？”
龙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如果是我，我倒是想去法国或者去德国看看。”万绍光笑。
龙戟看着他，只见他目光坚定地望着自己，眼神里的鼓励让他心中摇摆的天平终于稳稳的倾斜了下去。
“绍光，有时候我倒觉得你比我更像一个兄长。”
“你又拿我玩笑。”万绍光低眉轻笑，“你们是在家里做弟弟习惯了。我毕竟是长子。”
“明宇也是长子独孙。他就不如你稳重。”龙戟撇嘴，“鹤伯父不知道教训了他多少次，半点长进也无。”
“哈哈……”万绍光被他逗笑，两人笑作一团。
忽而，龙戟“欸”了一声，万绍光才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门口的雪夜。她今日穿了件粉色的衣裳，马面裙被她提着一半，漏出底下白色的裤腿，粉色的绣鞋一半踏在门槛上，身子探进来了一半，似乎是碍着有陌生人，正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这就是你那个妹子？”龙戟也有些惊讶，很漂亮的一个丫头，模样虽然还未长开，却灵气十足，可爱的紧。
“雪夜，进来。这是龙戟哥。”万绍光坐在椅上没动身，直冲她招了招手。
雪夜立刻跑了进来，在离二人两步的距离停了，冲着龙戟致了礼，唤了声“龙戟哥哥好。”
“好好，雪夜是吧。哪个雪夜啊？”
“是下雪的雪，夜晚的夜。”雪夜一字一句的回。
龙戟轻笑道：“哦，‘黄旗驰捷奏，雪夜夺榆关’。挺不错的名字。”
雪夜摇摇头，强调道：“是下雪的雪，夜晚的夜！”
“呃……”龙戟转头看向万绍光，只见他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雪夜，今天做什么了？”万绍光又冲雪夜招了招手，雪夜绕过书桌，到了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今天院子里的樱花开了，我想摘几支给哥哥看，可秋秋半天也没找到梯子。”
秋秋是她的丫鬟，比她还小着一岁，万绍光想着两个小丫头在树下着急的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那你怎么办的。”
“我就自己爬上去啦！”雪夜得意的一仰头，“那树又不高，几下就攀上去了。”
“小心被婆子看见，告诉给爹爹。打你的屁股！”万绍光笑着说。
龙戟在一旁也笑。
雪夜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才……才不会。我看过了，没有人。”
“哟，小小年纪还会事先侦查环境，不错呀。”龙戟笑道。
“我们家雪夜，做坏事的时候可周道啦！”万绍光笑着对龙戟说：“经常干完了，都没人知道是她干的。好几次，我爹还把过错记到我的头上。”他状作无奈的摇头，“我也不知是给自己招了个福星还是麻烦回来。”
雪夜闻言笑着钻进了他的怀里，小脚跺着害羞。
“哈哈哈，难得，难得。”龙戟感慨，“唉，看着你这模样，我倒是羡慕的很。我要是有个妹子，让我一直背黑锅，我也愿意啊。”
“龙兄，方才不还说我的妹子就是你的妹子么？”
“哦，对对对！”龙戟恍然点头道，然后从怀中摸出了一枚玉佩，“既然是认妹妹，见面礼是要有的。来，雪夜。”
雪夜从万绍光怀里探头，看了看龙戟，又转头去看万绍光。
“拿着吧，多了这个大哥，以后可有人护着你啦。”
雪夜闻言却摇了摇头。“不要。”
龙戟和万绍光都惊讶道：“为什么？”
“我不要别人保护。”雪夜又把头埋到了万绍光的怀里，“雪夜有哥哥和爹爹保护就好了。”
“哈哈哈哈……”龙戟笑的更大声了，“你这个妹子，真是与众不同啊。”
万绍光又是怜惜，又是无奈。只得转头对龙戟抱歉道：“龙兄的玉佩，怕是舍妹无缘了。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罢了罢了，我这还是头一遭被人拒绝呢。”龙戟笑着将玉佩收了起来，“我得先走，明宇他还在岳麓书院等我呢。”
“哈……方才不知是谁说不和他在一块儿呢。”
“多嘴！”
见他真的不打算多待了，万绍光终于起了身，一手牵着雪夜，一边对他说：“我送送你。”
“不用了，你陪着你家的大小姐吧。我又不是不认识路。”
“雪夜，龙戟哥要走了。”
“龙戟哥哥再见。”
龙戟看着他们俩这模样，笑道：“行啦行啦，我怎么觉得腻得慌。跟吃了打白糖一样，粘牙。”说罢就大步的出了院门。
雪夜没听懂，抬头望向万绍光。
万绍光等他人都走不见了，才笑着低头看雪夜，“没什么，他嫉妒。”
说完，两个人相视而笑，雪夜摇着他的手臂，“哥，去我院里看我折的花！”
“好！”
龙戟赶到岳麓书院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夕阳铺洒下来，隐在山林间的岳麓书院，显得格外幽远而静谧。这座在岳麓山下伫立千年的书院，仿佛与外界的时间所隔绝，只余平静和安宁。
正当他望着书院大门发呆时，突然肩头被人拍了下，他猛的回过头去。
“嗨……我还以为谁呢。”龙戟松了口气。
“总不会是什么鬼怪。”那人正是他的世交好友，鹤明宇。
“你不是在里面么，怎么反倒在我后头。”龙戟转身打量他，发现他胳膊夹了个布包，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没什么，几本书而已。我等你到四点，还没见人来，不就出来等咯。”鹤明宇笑道：“怎么，绍光那小子不放你走？还是他家的小丫头缠着你了？”
“回来的路上等船等太久而已。”龙戟揽过他的肩膀，并肩走着，“话说回来，你见过他家的那个丫头？”
“我上哪儿见。我和你一起回湖南的。还没来得及去舅舅家。”
“那你就知道他家丫头缠人？”
“我没去，但我妈和姨妈去过了啊。”鹤明宇一瞥眼，咧嘴笑道：“听我妈说，那个丫头特别黏绍光，走哪儿跟哪儿呢。她见到你这个大哥哥，没缠着你讲故事？”
“哈……伯母肯定没跟你讲全。”龙戟无奈的笑道：“那丫头可爱是可爱，可除了绍光，别人的账可不买。我说要认妹妹，她可是一点都不愿意呢。”
“哈哈哈哈哈……”鹤明宇闻言大笑，“竟然还有能拒绝你龙少爷的妹子，那这个表妹我可是要去看一看。”
“你这个表哥也不一定能比我好多少。”龙戟笑着捶了一下他的肩。“唉，人家命好啊，平白还能捡个妹妹。”
“那是，也就是我舅舅，天生叛逆，搁在你龙家，就算捡了个丫头回去，能让进宗祠么？你啊，倒不如盼着你那几个姨娘能给你生个妹妹吧。”
龙戟细想想，倒是很认同。万曙天算是他们几个世家里出了名的叛逆子，说他叛逆，倒不是因为他有多糟糕，只是在当时的世家宗族里，对礼教和规矩看的极重，可万曙天从年轻的时候开始就不把这些什么规矩礼法放在眼里，闹得好不热闹。
虽然别的长辈对他不满甚多，但在他们这些晚辈心里，他却是十足的英雄，都佩服的很。
“对了，我听说你大哥回来了？”鹤明宇忽然问，龙戟愣了一下，“哪个大哥？”
“啧……你那个堂兄。”见他还是有些懵，鹤明宇又补充道：“那个去德国留学的……”
“哦哦……你说龙天堂兄？”龙戟忽然明白过来。“前天夜里回来的。不过昨天就又走了。”
“这么急急忙忙的，不是好几年没回来了？”
“不太清楚，听说他打算去日本。昨天大爷爷倒是在念叨，说我们这些子孙，一个两个的都要造反了，哈……”龙戟笑着摇摇头，“这世道都这样了，还不肯放手呐。”
龙戟转头对一旁的鹤明宇道：“我突然想明白了些事情。”
“哦，你之前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
“我前夜里其实见过一次天哥。他和我记忆里的样子，有很大的不同了。”
鹤明宇认真的听着，示意他继续。
“他以前经常笑，是个潇洒恣意的大少爷。可前天，我看到他只觉得有点……”龙戟皱了皱眉，才缓缓说道：“沉重。”
“明宇，我到方才才明白，他为何而变。”龙戟皱着眉头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鹤明宇倒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记得任公的《少年中国说》么？”
龙戟转头看他，轻笑：“记得。”
“努力吧。从我们开始。”鹤明宇坚定道。
并肩而行了许久后，两人终于来到了码头前，鹤明宇先一步跳上了船头，回身冲他伸手。
“龙戟，和我一起去美国吧。”
龙戟看着他。
“阿戟，你也曾说过，救国图存，当以吾辈始。既然有志，那便从当下开始。”鹤明宇的手又向他靠近了些。
龙戟低笑一声，而后点了点头，伸手握住了鹤明宇的手，“从现在开始！”
院中樱花落了满园之时，万绍光突然收到来自湘潭的两封信。
一封是龙戟的，一封是鹤明宇的。
雪夜趴在他膝头，有些好奇的看着他。
“哥，你为什么不拆开来看？”
万绍光看着书桌上并排放着的两个信封，叹气摇了摇头，伸手揉了揉雪夜的头顶，“雪夜，他们走了。”
“他们？”雪夜不明白，直起身子探出头来看桌上的信封。上面都是写的绍光贤弟亲启。然而落款分别是龙戟和鹤明宇。
这两个人，她一者听过，一者见过，都算得上是万绍光亲近的人。她回头看他，“他们去哪里了？”
“去美国了。”
“他们为什么要去美国？美国很美么？”雪夜疑惑的撅起了嘴，“有我们长沙美么？”
万绍光被她的话逗笑了，“傻丫头，美国是简称，全名叫美利坚合众国。”
“唔……不懂。”雪夜见他笑，总觉得自己肯定是闹笑话了，有些害羞。
“等你大了就懂了。”万绍光将两封信收到抽屉里。
“不看么？”雪夜的好奇都快从眼里冒出来，万绍光却轻笑着摇了摇头。
“为什么？”雪夜又搞不明白了。
“现在不是时候。”他牵起她的手，冲她笑。
“那什么时候是时候呢。”她执着的探究。
“等我再长大些……”万绍光看着窗外的树枝出神，雪夜见他的模样，忽然心中有些慌张，她下意识的握紧了他的手，牵动了万绍光。
他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面前的雪夜，“也等你，再长大些……”
虽然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雪夜还是觉得有些难过，她如往常的抱紧了他的腰，撒娇的在他怀里起腻，“我要一直和哥哥在一起。”
“哈哈哈……”万绍光一味地笑。
雪夜却突然有些生气，她嘟着嘴，仰头对他强调：“要一直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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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感觉雪夜是个酱油~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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